第26章 027天地之眼12 水玉
趙武家院門打開,門房上掛著兩方白布,行至院中,便聞雷鳴般的哭嚎聲自房門緊閉的正房中傳來,大抵是些埋怨死者怎麼拋下自己而去之類的話,門上的白花白布似有所感隨著哭聲微微搖動。
是哪裡不對?稷蘇心道。
稷蘇盯著緊閉的房門看了許久,又環顧一圈院子四周,朝攙扶自己的夜宿低聲耳語之後,點了點頭。
門自裡面打開,趙武哭紅的眼睛已如核桃一般腫脹,見來人慌忙用衣袖擦乾殘留在臉頰的眼淚,才朝眾人做了個請的姿勢,側身讓出容身經過空位,這才看清,屋內中央擺著一口漆黑棺材,設了靈堂,排位上面寫著:趙武妻子之靈,面前擺著豐盛的水果糕點,香燭已經燃去大半。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夜宿敲門之後就站到了一邊,不知是否是有忌諱,絲毫沒有要進去的意思,稷蘇便由著離落扶著自己進到屋內,向死者進香,轉身便瞧見重華正恭敬行禮安撫家屬。
趙武經人一安慰,眼眶再次紅了,彷彿又要流淚,捂著腦袋轉向一邊,蹲在地上背對眾人。
「曾阿牛死了。」趙武聽到離落的話,原本因抽泣而抖動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扭頭錯愕的看向眾人。
當日他以為他死了,他卻活剝亂跳的出現在自家院子里,如今,明明眼見著他活著,卻又聽到他死了的消息,秘密得已保守,他卻怎麼也高興的不起來。
「兇手抓到了嗎?」趙武在眾人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端倪,扭頭望著那口棺材,手指輕輕劃過,千般深情,萬般不舍。
「蘇蘇!」
稷蘇聞聲,也不言語,錯身正要往外,被離落的手掌一把搭上手臂,攙著出了門去。
那人身著官服,矮小個,嘴角長著一顆帶毛的大痣,大刀被扔在幾步之外的地上,正不服氣的盯著將自己打倒在地的夜宿,夜宿可不管他服不服,一臉神氣,朝出來的稷蘇邀功,待看到離落搭在她手臂上的手,神色暗了幾分。
「你想先抓哪一個兇手呢?」稷蘇勾唇一笑,戲謔的盯著趙武的眼睛。
相比大痣的不甘,趙武倒是認命的,自知已經暴露,逃脫不過,只說句,進屋上最後一炷香,就跟各位走,折身便回了屋裡。
「原來是你!賊喊捉賊膽兒夠肥的啊。」離落想到在他在張府門口試探,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拽了一腳,直到那人疼的蜷在一坨才算解氣。「聰明啊小東西,如何發現的?」
「眼睛不好的人,鼻子和耳朵都特好使,你們常人是無法體會的。」稷蘇早已學會和這雙眼睛和平相互了,但說著無心聽著有意,在另外三人看來,帶上了一層淡淡的遺憾之色。
大痣痛恨張里宰拿人不當人看,一心想要拉他下馬,一日在的酒肆喝酒,碰上正好滿腹怒氣想要殺掉跟自己妻子偷情的客棧小二,兩人一拍即合,相談甚歡,不過也只是說說,在福星鎮里宰大人就是天,誰也沒膽子在他們的地盤上撒野。
有一天,兩人再次互道苦水喝的酩酊大醉之時,進來了一個年輕男子,交給他們一本福星鎮五十年前的卷宗,正好翻到血鎮殺人案一頁,上面清楚的記載了當時所有經過和現場,兇手一欄卻是空白,至今未破,兩人心頭由生一計,殺人然後栽贓給那位尚未歸案的兇手。
那人對兩人的醉話很是滿意,當下好心建議道,你們既都有冤讎,又屬鎮東西兩端,何不交錯作案,這樣既不用擔心自己下不去收,又有不在場證明,一舉兩得。
計劃完美趙武的運氣卻不太好,明明在張里宰地盤上殺的人屍體卻總是跑到了王里宰的地盤上,不得已只得一二再,再而三作案,來完成大痣的目的,最終被夜巡的曾阿牛發現,更不想曾阿牛不但懂秘術,還心中還有大愛,臨死之際動用秘術向上天發起了求救信號,也因此,招來了被天帝派來的離落。
黑貓在旁邊的草叢裡目睹了一切,並且成功換魂以曾阿牛之口說了出來。而大痣自作主張以為趙武恨小二想必也恨自己妻子,將其妻子殺害,一屍兩命,非但暴露了兇手身材嬌小的事實,還跟趙武徹底鬧掰,上門講理,被夜宿抓住。
「你覺得給這倆送卷宗的人和給翠香園寫信的人是不是同一個人?」回去的路上,離落擔憂的問稷蘇。
這個人,一步一步,好像正在牽引著稷蘇到他設定的某個軌道上。
黑貓的事已經讓她心力交瘁,她不想多想,得過且過,自在是過好一天是一天的吧。福星鎮夜晚的集市,比起白天別有一番味道,熙熙攘攘人群,熱情的叫賣聲,甚至是誰家兩口子吵架的聲音都讓她感覺踏實,一種真實活著的感覺。
「幫了我這麼多忙,請你吃餅啊。」稷蘇並不回答離落的問題,拉著夜宿列如長隊之中。
小攤生意火爆,老遠就能聞著香味,金黃金黃餅看著都彷彿能聽到一口要下去脆脆的聲音,但老闆卻恨傲嬌,每天只出攤半個時辰,只做五十個,先收錢在做餅。稷蘇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找著半枚銀錢來,夜宿正要去拿從王里宰那裡刮來的錢解圍,卻被稷蘇按手制止了。
「咱們用他搜刮來的錢,填自己的肚子和他豈不是一樣了?」夜宿點了點頭,放棄動用那筆「贓款」,在自己身上摸索是一番,也是空空如也。
「沒錢就別跟這站位置了,我還忙著收攤呢!」老闆瞅著兩人,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下起逐客令來。
「我要你五張你先做著,我有錢,肯定能找著。」稷蘇一向見著好吃好喝就走不動道,何況前面才承諾要請人吃來著,她非買到不可。
「看你眉清目秀的,原來是個豁牙,都說豁牙好吃懶做,果然不錯。」老闆將手上的麵餅扔在一邊,指著稷蘇鼻子道,「快走快走,我這是限量供應,想吃白食沒門兒!」
稷蘇還未反應,就見那根指著自己的食指被一雙白皙的手握住,向上狠狠一掰,就聽見咔擦一聲。
「我要三百個。」離落食指上正套著一個秀氣的錢袋子,正愜意在空中轉著圈。「別跟我說材料不夠,你這方一個時辰那方一個時辰,那麻袋裡面藏著不少呢吧。」
「五百個。」
「你...你...」老闆離落的追加的數目嚇的哆哆嗦嗦,瞬間沒了方寸。
「我為什麼要這麼多?」老闆老老實實朝這個長的一點無害的漂亮公子點頭,果然,離落燦然一笑,如願解釋道。「有錢,任性。爺樂意請大伙兒吃。」
最終稷蘇拿著剛出鍋的餅,給幾人一人手中塞一個,收回被離拍在桌上錢袋子,扔下買這幾張餅,扔下走了。
「晚上分錢去不去?」稷蘇一邊美滋滋的吃著餅,一邊拉攏離落給自己去散錢,他之前散過一次,又會仙術,帶上他肯定比自己這點功夫苦哈哈的送輕鬆的多。
「好啊,張里宰的都給了鎮東的百姓,王里宰的就給鎮西好了。」離落生來就是神仙,不知吃東西是個什麼滋味,看著稷蘇吃的滿足,自己也開心,當真覺得吃東西的滋味挺好。
「離落上神,此舉不妥。」重華一襲白衣,拿著燒餅,恭敬行禮,看著頗有幾分滑稽。
「你不吃啊?給我吃。」稷蘇已經吃完了,瞄準重華手上的,也不待人回復,奪過就開始啃,啃了幾口才看見餅上被小小咬過一口的痕迹,索性裝作沒看到,幾口盡數吃完。
「劫富濟貧,乃是俠盜行徑,有何不妥?」離落瞅了眼,胡亂包了一嘴餅的稷蘇,嘴角微微上揚,連對重華的嘮叨都不那麼討厭了。
「俠盜亦是盜。」
「那你便先回去吧,眼不見為凈。」說著一手拎著一人的脖子消失在寂靜的夜色之下,徒留重華一人望著天空搖頭。
福星鎮的事情已經了結,離落要回上天復命,稷蘇要去尋找黑貓,問清楚當日散播謠言的人到底是誰報仇。
「你當真不想當神仙嗎?」離落一曲吹罷,心事重重在稷蘇身旁坐下。
黑貓帶著老婆子走了,只在花花那裡留下一方絹帕,上面寫著:好好活著,不要報仇!
「當真不」
稷蘇死死攥著黑貓留下的那方絹帕,他越是不肯說,越表示謠言是有人故意為之,挑撥離間。他的善良、知恩圖報、愧疚如果都是真的,那麼那個他不願意說的人,必定勢力強大,所以他才會擔心自己會去找那人報仇,寧肯帶著老婆子不辭而別也不願意說。
「可是禁書秘術早就被我看完了,你不去我會恨無聊的。」
「我...」稷蘇話還未說完,離落袖間滑落的透明液體,像有了生命一般,竄入嘴裡,滑入腹腔。
一道銀白色火焰將稷蘇團團包裹,灼人的溫度燒的她口乾舌燥,卻沒絲毫疼痛感,甚至連衣服燒焦的氣味的都沒有,她如同一個張開四肢的木偶,面無表情隨著火焰旋轉。反倒近旁的夜宿,似痛苦難耐,身體蜷縮成一團在地上不住的打滾。
他想帶她回上天庭,很想。即使自己可能會受到懲罰,即使她一再拒絕,他還是想。
火焰一點點消失,稷蘇像是被抽幹了精神一般雙目緊閉,似要跌落在地,離落伸手想將人攔腰接住,手指剛觸到衣裳,她卻變成了一隻飯碗大小的白毛鼠,粉耳粉尾,奄奄一息。
離落讓突然的變故試了方寸,如觸到火舌一般,將那小老鼠扔到一旁,不多時,又踉蹌著步子,小心翼翼將她捧在手心,眼中情緒複雜,只是痴痴的念叨。
「赤松子的水玉,不會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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