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悠然
遂意不得
李遂意是一個惡魔。
在凰兮一族的統領者,西聆鳳祈還未降生之前,他降生在王家,名王子,是無比尊貴的,僅次於帝座的,皇座。
一出生就是。
他無可抵抗,也沒有想過抵抗,這是他身為王家長子應該擔下的責任,如果沒有王罪的出生,他應該就會成為王家人心中,最完美的那個皇座。
又或者,王家能一開始就告訴他,王罪,他的弟弟,只是他的飼料,為了讓他更加強大的工具,他也能按照王家的完美預期去做,殺了王罪,奪取力量,斷絕情慾。
「哥哥。」他沉默地坐在高座之上,等王罪拖著最喜歡的小布偶來找他的時候,他才想起來,他今天答應王罪帶他出門玩的。
王罪清澈的瞳孔撲閃著,跟個小可憐似的,總能讓他不忍拒絕。
他才下意識想要答應,腦海中卻猛然想起今早大長司的那一番話,字字都是冷漠絕情,「殿下,王罪已經將養十六年,該是他報答殿下的時候了。」
什麼是報答?
說得好聽一些,就是讓他從王罪身上掠奪些什麼。他閉上眼,聯想到西聆家最近的事,面色不禁一沉。
這還是第一次,一向對自己和顏悅色的兄長,第一次對著他冷臉,王罪當即嚇得不敢出聲,卻不懂掩飾情緒,紅潤的臉頰霎時一片慘白。
而當他平復心緒,睜眼看見的就是王罪眼窩裡的淚珠,他的目光都是委屈,令他心口發疼。
血脈的親緣和朝夕的相處早已令他對王罪的一切都是了若於心,包括王罪自以為隱晦的小心思。
王罪在想:哥哥不要拋棄我。
他在王罪看不見的地方,背手將五指深深扎進掌心,彷彿這樣,才能遏制心尖的刺痛。他輕輕地笑了一下,家族的意思他明白。
殺了王罪,殺了他的如意。
他怎麼做得到呢?
於是,他將人攬進懷裡,緊緊擁住。
那一年,王罪正好十六歲。
他許諾用自己的性命來保護他。
誰想傷害他的如意,就先從他這趟地獄走一遭吧。
變數發生在王罪成年的那一天,家族希望王罪去競爭六大王座之一,他本不欲答應,可是王罪卻十分認真,他的瞳孔乾淨澄澈,盛滿了星光。
「哥哥,我想獲得,足以保護哥哥的力量。」
無數個夜裡,他都為這一句話,發瘋發狂,他心裡明白,他從來都不需要王罪保護,只是慣性想寵著,答應王罪的一切要求,卻因此,將他最寵愛的寶貝撕碎。
陰謀就此開始。
他被支開去很遠的地方,等到他回來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王罪遇到了他的心上人,一個叫西琉煜的男人。
男人。
只不過十年,少年褪去一身青澀,出落得愈發精緻,見到他,甜甜的叫了一聲「哥哥。」
和從前一樣。不,不是一樣的!現在的王罪,眉眼彎起來的時候,眸光朦朧如霧,眼角微微一勾,帶著若有若無的媚意,就像是一隻得到慾念的小崽子。
他收起想要抬起迎接懷抱的臂膀,心頭爬上巨大的失落,這是頭一次,王罪沒有撲向他。
他埋下懷疑的種子,果然便得到了血淋淋的真相──
那個男人將他的寶貝擁在懷裡,細密的親吻,他聽力極好,男人一聲聲溫柔繾綣的「如意」都是刀子,划爛他的心防。
從前,他是唯一一個能喚出王罪乳名的人。
現在,不是了。
他也終於明白,他對自己的弟弟,並沒有那麼單純,而是禁忌的,永遠都無法說出口的感情。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他開始發瘋,走入了這個陰謀預設的軌跡。
最後,當他雙手沾滿王罪的鮮血,王家長司出現在他面前,用看透一切的目光望著他的時候,才猛然驚醒,他已經完成了王家的意願。
「你們……」
「皇座,只要規則存在,您就必須執行。」
「什麼時候開始的?」
「當初把您支開,就是為了等王罪的心上人出現,這樣您一回來,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長司的微笑無比刺眼,「您果然沒讓王家失望。」
「恭喜您,終得加冕。」
早就寫好的命運,是不論怎麼反抗,都會走向同樣的結果,殊途同歸。
他早該明白的。
「這就是你的故事?」紫風笑吟吟,目光卻冷至深處,「愛而不得,果然會使人墮入深淵。」
何止是深淵。他抿起唇,冷漠不想回應這突入其來的奇怪女人,卻還是被愛而不得四字刺痛,所有傷口都會結痂,唯獨心上這一道,只會撕裂成越來越深的豁口。
「如果我說,我可以讓你得到呢?有興趣試試嗎?」
他終於正臉看向紫風,蒙著面紗,眼眸也是一片乾淨,許久,他才找回自己正常的聲音。
「什麼條件?」
「先想個名字吧,難道你還想用王子的身份靠近他么?」
確實,王罪現在,應該再也不想與王子有任何瓜葛。
他默念起埋在心裡再也沒有出口的那個名字,聲音輕飄發顫。
「就叫……遂意吧。」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只願順遂你的心意,也不想再親手將你毀掉了。
撥雲見月
早見,花鳥相聞。
一派平靜之下,穿著灰錦常服的青年站在薰風苑裡院門前,輕輕一推,木門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吱呀打開它裡邊的面目,迎面就是濃郁的安神香味。
聶嬰離睡得正沉。
青年皺了皺眉,先是走到香爐前把剩下的沉水香料碾滅,然後在床榻前站定。
隔著薄紗,青年瞳孔倒映出床上人精緻的容顏,於睡夢安然,美好如畫。
只是這樣,就已經足夠了,青年忽而露出一抹慈父般的笑容,他傾身靠近了些,溫柔地呼喚,「少爺,該起床洗漱了。」
陌生地氣息令聶嬰離睜眸時渾身戒備,他目光凌厲清醒,可當他看見紗簾之外站著的青年是誰時,琥珀的眼瞳微微顫抖起來。
青年適時地自我介紹,「我是賀陸,今日起接替元棋,來伺候少爺。」
「少爺先更衣吧?」
聶嬰離閉上眼,再睜開時是一片平靜清明。「不用麻煩,我自己來便好。」他露出得體的笑容,「你瞧著比我年長,我能喚你一聲賀哥么?」
賀陸笑著應了,「都聽少爺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親手為聶嬰離披上一件狐裘。
雪白柔軟將寒冷隔絕在外,聶嬰離捧著湯婆子,敏銳地感覺到連屋裡的地龍也燒得更暖,他垂目默言,還是頭一次,連心頭髮冷得窟窿也被填滿。
早餐主食是海參粥,搭配幾樣清爽可口的點心,用量也是恰到好處,縱然聶嬰離胃口不佳,也吃下大半,但他慣於稍有飽腹感就停止進食,這一頓普通人吃了也只有七八分飽的用餐,他還是剩下不少。
見聶嬰離食用不多,賀陸不由皺了皺眉,聶嬰離本來就身量清瘦,昨夜那麼一折騰,面色還透出些許蒼白,柔弱不經風。
賀陸暗暗想,得讓他多吃些找補回來才行。
「少爺,有件事我覺得您還是知曉為好。」賀陸命人收拾好以後,拍拍手喚出兩名黑色勁裝的蒙面暗衛。
「這是將軍派來保護少爺安全的暗衛,元八和元九。」賀陸瞥了二人一眼,元八和元九立刻齊整地向聶嬰離行禮。
賀陸這才滿意,「將軍的意思,今後他們就作為少爺的侍衛,少爺隨意差遣就是了。」
「嗯。」聶嬰離狀似不經意地問,「賀哥,那……元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