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西苑
他對面的青年,玄裳深沉,有不怒自威之勢,偏又眉目淡冷,削薄了幾分凌厲,他淡淡地掃了晏渠一眼,手法嫻熟地收回棋盤上的白子,「再來。」
晏渠哀嚎一聲,「這都第五局了!再來我都要懷疑我有沒有天分下棋了。」
好歹他少年時是王城棋藝第一人,哪知道身邊好友是個隱藏的高手,想起一個時辰前自己張揚的樣子,他都沒臉見人了。
而青年倒是心有靈犀似的,直白地將他的狂言重複了一遍,「要不我讓你先行五子,或者,十子如何?」
赤裸裸的嘲笑。
簡直心塞。
「……我認輸還不行嘛。」晏渠告饒,「您大人大量放過小的?」
「可以。」青年收拾棋子的手微微一頓,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似乎就是在等他說這一句,「那你輸掉的彩頭呢?」
晏渠一臉震驚,「你找我下棋的時候沒說有彩頭的!」
「那現在有了。」青年手指輕叩桌面,一旁伺候的小廝路遠憋笑上前,替自家少爺傳達意願。
「晏少爺,我家少爺最近的麻煩事您也聽說了吧?二房那邊硬塞了一個親戚來治病,您也知道我們和二房的關係,這事要是處理不好,會給少爺填不少麻煩的。您看,您醫術高明,少爺的意思是您就順便給幫個忙?」
路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樣子並沒有打動晏渠,他只是深深意識到了,假期提前結束的事實。
「顧齊亞……」
「這件事解決了,可以再給你一個月的假期。」青年適時出聲,「還有什麼問題嗎?」
「不不不,沒有,我很樂意。」晏渠立馬變臉,笑逐顏開的樣子十分討打,也是青年了解他,給點甜頭就能解決,但是接下來,他還有更頭疼的事。
青年不自知地摩挲腰間的一小塊羊脂玉佩,很樸素,卻看上去年份很足,帶著悠遠的厚重。
那個據說是他小侄女的孩子,最好能安分一些。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不過青年也沒有想到,這孩子竟然瘦弱得不成樣子,說是還有幾月就十六歲了,看著卻是十二三歲的模樣,他強壓下心裡的不適,面上還算和善,「你是顧阿玲?」
顧阿翎被他冷漠的樣子嚇到,點點頭,覺得不對,又搖頭否定。
青年見她明顯瑟縮了一下,顯然是在害怕,默了默,自覺態度又和緩幾分,「我是你顧叔,不用害怕。」
顧叔……顧阿翎的眼眸亮了亮,出於對顧姓與生俱來的信任感,她悄悄偷瞄了幾眼青年,這一下也不覺得他眉目冷淡,那種令人恐懼的兇狠也消失殆盡,玄衣清素,不染翩塵。
小心臟撲通撲通的,顧阿翎有些發獃,這大概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是和阿胡完全不一樣的,凌厲強勢的好看。
我是顧阿翎。
顧齊亞看著女孩從懷裡拿出一小塊麻布,眉梢微微一挑,那只是鄉下尋常用的棉麻粗布,唯一不尋常的是,上邊綉了一行字,很精巧的綉法,他從未見過。
而且,顧阿翎,是翎非玲。
有點意思。
「你叫阿翎,令羽翎?」怕再把人嚇著,他輕聲詢問了一遍,顧阿翎搗蒜似的點頭,她隱約感覺到,雖然名字發音一樣,但並不是那個獨屬於她的名字。
在顧家,每一個人的名字都獨一無二,不可拋棄,顧阿翎是她的名字,也是她的歸宿,她必須銘記。
所以,她悄悄的把名字綉了下來,為了讓自己記得,雖然明知道不應該,但是被誤解還是會忍不住。
尤其,是被同樣姓顧的……顧叔。
顧家人都可以信任。
那麼她想告訴他,她的名字,也是可以的吧?
安穩
雖然事出有異,顧齊亞倒是沒有放在心上,他只是象徵性地誇了一句,「乖孩子。」
也就忽略了顧阿翎眼眸中一閃而逝的光芒。
自小到大,她似乎就和乖巧聽話不沾邊,只有阿胡,她願意聽他的話,因為他們是最親密的。
而現在,顧叔也這麼誇她。
就好像,心裡有煙花在炸開,大概就是在這一刻,顧叔二字在她心裡留下淺淡的烙印,隨著時間流逝,愈發深刻不可消磨。
再問什麼也已經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同他原本了解的相差無幾,顧阿翎來的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現下日頭也將近落下,顧齊亞隱隱有些不耐,隨便尋了個由頭就讓來打點。
他心裡煩悶,不自覺就走到了後院,寬大榕樹下放著一張藤椅,顧齊亞心情不佳時就喜歡坐在那藤椅上,偷得片刻寧靜。
因為安靜下來的時候,才能從一片紛擾中,連帶那些腌臢的回憶,一起抽離。
顧齊亞握住身側的羊脂玉佩,溫潤觸感稍稍平復心裡因為抵觸女人而升起的暴躁心緒。他不可避免的想起顧阿翎烏溜溜的眼眸,很漂亮的一雙眼睛,只是,沒什麼生氣。
他下意識地皺了眉,抵觸心作祟,很快就放空思緒,什麼都不再想,一連幾天的疲憊沉澱下來,化成輕柔夢囈,哄人入睡。
時節步入初夏,這會夜晚溫度也不算涼,顧齊亞就這麼在後院睡下,他早有吩咐,凡他呆在後院的時候,誰都不能打擾,也沒有小廝敢來催促他回房睡覺。
結果到了夜半三更,顧阿翎出事了。
硬生生把顧齊亞從睡夢中吵醒,他心情急壞,冷著一張臉問:「怎麼回事?」那模樣,要是路遠不說出什麼嚴重到非吵醒他不可的理由,路遠絲毫不懷疑自己會被拉出去一頓亂揍。
但是現在情況是真的很糟,「晏渠大人臨時有事說明天再來,我就隨便找了個大夫先給阿翎小姐瞧了瞧,當時只說路上有些受寒,開了些驅寒的葯。」
路遠越說越小聲,在這件事上,他真的是大意失職了,「我以為沒什麼問題,但是照顧阿玲小姐的女使沒有看著阿玲小姐喝葯,現在阿玲小姐高燒不退,嚴重到……大夫說可能沒救了。」
「你們是怎麼照顧人的?」顧齊亞被氣得逼出一絲冷笑,「她到底是我名義上的侄女,這要是被傳出去,不用二房動手,整個江淮都會拿我當成笑話!」
路遠瑟縮著不敢出聲,他心想,完了,殿下這是真的生氣了。
「人安排在哪?」
「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