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子嬰番外
一月前,趙高逼殺胡亥。
此前,胡亥已將與自己有血脈關係的兄弟全部誅殺,如今除去趙高與秦王室有些遠親關係,剩下的就是世家弟子子嬰了。
他是成蟜的兒子。
趙高手握軍政大權,他的野心遠不止於此,他,想做這個帝國的主人。
可誰又能同意一位隱官之子成為那人上之人?
家人有罪,按照秦律,趙高絕無可能稱帝,若罔顧秦律,豈不是對先帝不敬。
帝國內部,對趙高獨攬大權本已頗有微詞,何況此前此人竟在朝堂之上做出指鹿為馬的荒唐事。
所以,在趙高提議自己稱帝的時候,一時間群臣激憤,人人都成了周禮的傳承者,人人都感念起先帝來。
無論上下左右、妖魔鬼怪,通通都說於理不合。
前陣子指鹿為馬的時候,真正敢說那匹鹿是鹿的,早已被趙高所殺,留下來的不過是一群看到趙高就不敢反抗,兩股戰戰的小人罷了。
可小人之所以是小人,是因為私慾太重,他們或多或少和王室也有些關係,一表尚且有三千里。
趙高不過是半杆子打不著關係的遠親。
他憑什麼?
趙高在高位久了,他手中有羅網,李斯也在早些時候被當街腰斬,政權也已經收回。
他對這些人早已不屑一顧,反對又如何?對他來說不過是晚些日子坐上那位子罷了。
他可擁立秦三世,再殺!
朝堂之上,面對空空如也的王座,趙高前進一步,轉身背對那王座,對群臣道:「秦本為諸侯,之所以稱帝,是因始皇帝一統天下。」
他聲音尖細,這話聽來陰陽怪氣,偏偏趙高故作恭敬,說起始皇帝來還拱手對著西邊晃了晃。
「而今天下已分,六國故地之後各自起事,秦何以空名稱帝?如此豈不為天下人恥笑?」
趙高唇邊勾起笑來,他面孔用粉抹的慘敗,唇細長,抹了暗紅的口脂,指甲也染成黑色,不像男人,也不似女人。
倒像是地里爬出來索命的鬼。
這鬼說:「諸位不擁立我,是因為於理不合,可改擁立子嬰。」
「可若子嬰稱帝,也於理不合,不若退為秦王。」
子嬰攥緊了拳,父親去世的時候他還小,可已到了知事的年紀,他不恨始皇帝,他對他很好。
他也知道,始皇帝與成蟜兄弟二人的關係也很好,害死他父親的,是呂相。
趙高如今也是宰相,推舉他做王,不是為了祖上的基業,而是為了殺他。
退為秦王!退為秦王!
四個字,就將始皇帝的功績抹得一乾二淨,秦人為之奮鬥幾百年才到達的頂點,生生被趙高戳破了,戳漏了。
只為了一己私慾。
子嬰咬著牙,此時他不能憤懣,他,要足夠謙卑。
他對著趙高行了半禮,謝過丞相的推舉,接著對那空無一人的王座噗通一聲跪下,雙膝觸地的那一刻傳來一聲悶響。
他好疼啊,疼得喘不過氣來。
他身在王室,這一身榮華,是血脈給的,而今,也到了要還給血脈的時候了。
他高聲唱喝,「謝過先皇。」
他五體投地,緊緊地貼在地面上,淚流滿面。
臣,不肖。
他從未將胡亥當做先皇過,始皇帝,是他唯一的先皇。
當日散了朝會,他喚來自己的兒子與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宦官說:「我欲殺趙高。」
宦官名叫韓談,他聽聞一驚,問:「以何?」
「以此身。」
子嬰說完,看向自己的兒子,他十六七雖,雖還未及冠,但卻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子嬰沖他笑著說:「我如你這般大時,父親已經去了。」
「父親。」青年知曉他這話的意思,只顫抖著聲音喚。
「我心意已絕,只是要對不起你與你母親了。」子嬰不再談這些,與這兩位此生他醉信任的人定下了誅殺趙高的計劃。
齋戒的最後一日的黎明,子嬰穿過秦王宮的長廊,來到原先始皇帝的卧房,卧房與書房連著,自嬴政去世后,再無人煙。
他進去,書架上,床榻上都落了灰,無人打掃,子嬰笑了一聲,他猶記得,少年時候父親成蟜對他說,曾與嬴政在此處抵足而眠。
他原本只是好奇,想要翻一翻看,床榻邊的矮几上除卻幾本兵書就沒了,他將那矮几移開,地磚一聲空響,子嬰動作一頓,趴下來聽了聽,很快找到了機關。
他挪開地磚,那是一個小小的暗格,裡面藏著一卷白色的布帛,上面壓著一把鑰匙,和一截泛黃的發繩,發繩尾部綁著小鈴鐺。
年代太久了,發繩本就不新,子嬰剛拿起來就斷了,他嘆了口氣,沒去管那鑰匙,先去拿了那塊布帛。
上面畫著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長得和扶蘇小時候像極了,不用想,這是一位公主。
可他從未見過這位公主,如此美麗的公主不說趨之若鶩,至少不是濟濟無名才是。
畫作用了上好的顏色,眼睛是鎏金燙的,挑了一半頭髮盤起,發頂帶了好看的金步搖,她在笑著,垂下的髮絲用一隻玉扣環在耳側簡單束起,單就一幅畫,便能美到如此了。
她的頭髮是白色的,沒有繪製成黑色,卻根根分明,像是被陽光度過顏色。
子嬰看了這畫半晌,他沒見過這位公主,處死的名單上沒有她,有段時間,始皇帝找過一個人,叫——贏熙凌。
看面貌,確實如太陽一般耀人溫暖。
幾十位兄弟被殺也不露面,確實也如冰錐一般刺扎人心。
子嬰點亮了燭台,將這幅先帝珍藏的畫放在上面,熱氣將那布帛薰的晃了幾下,接著火苗爬上那明艷動人的臉頰,不過一瞬,便將那布帛吞噬殆盡。
如若不能誅殺趙高,這就是他替始皇帝做的最後一件事了,至於那小巧的鑰匙,他知道是哪裡的鑰匙。
那是皇陵的鑰匙。
待他回到府中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子嬰躺在床上,對著自己的侍從說:「我病了,去不了宗廟繼承帝璽,天意如此,你去稟報趙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