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楔子
東越從來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雪。
天祐五年,十一月初八這一日,天兒冷的刺骨。睽違許久的風雪席捲而來,讓許久未曾感受過嚴寒的人們好好體會了一下何為徹骨的寒意。
京城外的枯草上堆了厚厚的一層白色,那白彷彿漫天鋪地,要將整片大地通通吞沒一樣。
外面是刺骨的寒,馬車內是卻是溫暖如春。
在清晨里,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一輛馬車緩緩的沿著官道駛來。那馬蹄兒聲輕的很,踏著積雪,也未曾發出惱人的嘈雜。
駕車的是名穿著青色夾襖的年輕人,方正的臉,英氣的眉,口鼻間呼出的都是白色的熱氣。年輕人的精氣神好的很,眉宇間俱是平和。
突然,那馬車在路邊兒停下。年輕人轉頭對身後喚道:「王爺,路上有什麼東西擋著了。」
「移開了便是。」一道冰冷的男音自馬車內傳來,叫人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免不得要哆嗦一下。
但年輕人卻早已經對這個聲音熟悉,翻身便下了馬車,徑直走到路中間的那一團看不清模樣的物什邊兒上。
伸手將那團東西輕輕翻開來一看,年輕人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馬車上的男子感覺到了年輕人的異樣,便問道:「何生,是什麼?」
年輕人緊了緊呼吸,說道:「是一個女人……這模樣,好像是傅家大小姐。」
「還有氣嗎?」男子的語氣一頓,問道。
年輕人搖頭,隨即想到男子看不到他的動作,才回道:「人都冷了。」
那馬車的車門忽然被推開,冷風一下子吹開了車門前垂著深藍色帘子,露出了一張戴著兜帽的臉。男子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模樣,很是年輕,一張俊美的容顏略有些冷峻,薄唇輕抿,眉間有一縷郁色。
他的視線搜尋了一周,便定在了那個被一張破草席包裹著的人體上。
久久的,就在年輕人以為他已經被冷風吹成一座雕像時,男子忽然開口道:「找個地方,把人埋了吧。」
年輕人沒有異議,很快便尋了個地方,用一柄匕首動手挖起土來。雖然天氣寒冷,土地都凍結實了,可年輕人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刨出了一個深坑來。
年輕人收好長劍,正要將草席里的女屍抱起,馬車上的男子卻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年輕人一怔,男子卻已經跳下馬車來。一雙鹿皮靴子踩在冷硬的地面上,人已經朝這邊過來。
地面上的積雪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靴子印痕,那花紋甚是好看。
隨即,男子停在了草席邊上。踟躇了一下,白玉似的手指終究是掀開了那張破敗單薄的草席。
那雙好看的眸子微縮了一下,眼底的郁色愈發深沉,濃重的好似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陰雲。
年輕人有些害怕的後退了幾步,碰到了身後的馬兒,才停下腳步。
草席里,是一張年輕的容顏,是屬於女子的容顏。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
可是,這朵花兒去早早的凋謝了,在她最絢爛的時刻。
單薄的衣衫不足以抵禦這冬日裡的嚴寒,青白的臉上還殘留在死亡的那一刻,眼睛瞪得大大的,往日里美麗的黑色眸子,此刻分明有些可怖。細嫩的頸子上,一條青紫的瘀痕幾乎深入皮肉,滲出的血液已經凝結在了傷口附近。
這是一個被人勒死的女子,而且還死不瞑目。
年輕人偷偷看了一眼男子,見他竟是蹲了下去,眼底不禁閃過一絲錯愕。
「何生,去將本王的皮裘取來。」
年輕人愣了愣,卻還是返回馬車,將那件渾身不見一根雜毛的黑狐皮裘取了來。這黑狐本就罕見,更別說裁剪成這樣一件皮裘所需的皮子了。
皮裘還帶著馬車裡微暖的溫度,男子接過,小心的將它展開,竟是用來包裹那女子的屍身。
年輕人很是不舍,卻也只能暗嘆一聲,沉默的站在一旁對眼前的一幕不語。
半晌,那屍身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彷彿風雪的寒冷再也侵染不到了。男子才伸出手,微顫的合攏了她的雙眼。他的嘴唇翕動,在風中勉強能聽到一句淡淡的囈語:「若是早些……就好了。」
隨即,男子從腰間扯下一枚還帶著體溫的玉佩,在年輕人瞪大的雙眼中,輕輕塞到了女屍的掌心裡。
年輕人嘴角嚅動了下,最終還是沒有張口。
屍體被輕輕放入挖好的墓穴中,一層雪花輕柔落在了黑狐皮裘上。男子的手指動了動,輕輕拂去,最終還是任由那一層層冰冷的泥土蓋在了屍身之上。
剛剛停歇的風雪很快又簌簌落了下來,馬車在路上留下的車轍印,很快就被白雪覆蓋了。而在路邊,一座沒有墓碑的新墳,也漸漸被掩埋在一片雪原之中。
待春日來臨后,這座孤零零的小墳,便會被新草覆蓋,任誰也不會想到在這樣一個微微凸起的土堆下,埋葬的是怎樣一個不安,或是孤寂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