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院試(中)

第15章 院試(中)

何方茹成為朱思誠弟子已經七年了,七年以來,她監考過四次白鹿洞書院的院試,遇上過許多心懷抱負的學子。

白鹿洞書院的宗旨是有教無類,這正是夫子當年所推崇的。

但是教習們授課卻是崇尚道祖的隨性而為,他們在授課時會針對每一個學生的特點,傳授不同側重點的知識,但授課的方式卻是率性為之。

比如邢干,邢干教授的是《德藝》,講的乃是君子六德,但他卻從未給學子們講過德藝上的文章,而一直是通過身體力行來啟發學子們。

在她看來,這樣的教學方法要比刻板的講述聖賢文章更加貼近夫子講學的要求。講學不僅僅是要讓學子們明白書本上的知識,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懂得做人的道理。

看到邢羽所寫,何方茹頓時明白,邢羽雖然看的聖賢文章極多,懂得的道理也是不少,但是他對於人生百態的理解還是淺顯。

夫子乃是入世,道祖卻是出世,這是完全不同的處世方法。

白鹿洞的學子們既出世,又入世。

他們現在,雖然有著一腔熱血,但現在還沒有到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時候。他們中的很多人,將來也不會踏上戰場,他們會去往一個比沙場更加兇險的戰場,那就是朝堂。

出世雖然意味著遠離人間煙火,但卻並不是與世隔絕。道祖當年,對於中原百姓的貢獻遠超夫子。只是他離世早,方才不為後人了解。

何方茹微微搖頭,繼續向前走去,偶爾瞄一眼其他學子的答卷。

先賢書院一共三十六名學子,今天來參加考試的卻只有三十四人。另外兩名學子,開學之後便一直沒有抵達書院報道。

最近,傳來消息,說是兩人渡江時遇上風浪,已然西去。

窗外微風習習,朱思誠院長站在門前,微微仰頭,目視天際雲煙。

他眉頭緊皺,眼中略有迷茫,這令何方茹十分驚訝。

她了解自己的恩師,知道他從未對自己面對的事情迷茫過。她想起那些傳言,不知道有幾分真實。

太子宇文哲是逝去獨孤皇后的長子,然而太子懦弱無能,沒有主見,在朝野上的評價並不高。

獨孤皇后育有四子,分別是太子宇文哲,四王宇文慶,九王宇文元昊,十五王宇文神舉。

獨孤皇後去世之前,聖上始終未能確立太子的人選,皇后臨終時勸說光帝立嗣,皇後去世之後,光帝下詔,冊立長子宇文哲為太子,並先後將其他諸子分封在天下各地。

今年春初,光帝命令太子監國,重組東宮。多位忠心老臣被光帝召見,光帝想要組建一個自己信任的班子為太子處理政務,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百年之後,太子能夠震懾朝野,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鍛煉自己的嫡長子,使他能夠配得上天下共主的位置。

朱思誠據說被光帝提議,任職太子太師,但是正式的詔書卻是還未下達。

一些老臣皆是委婉的拒絕了光帝的建議,沒有出任東宮的職位。

何方茹猶豫了一下,還是下定決心詢問。她生於江南,如果朱思誠決意成為太子太師的話,她便不能每年夏天都回到江南居住了。

除此之外,如果朱思誠任職太子太師的話,他們便算是徹底在朝堂上選了邊,那些搖擺不定的臣子,一定會對此作出反應。

雖然太子早已被冊立,但是朝堂之上一直是一片平和。幾乎所有的臣子都沒有明顯的體現出自己支持太子,支持其他皇子的朝臣也是極少。

何方茹微微皺了皺眉,然後邁步走出學堂。她悄然來到朱思誠身後,使了個萬福。

「師尊。」

朱思誠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在看到何方茹臉上的惆悵之後,他不由溫聲問道:「茹兒,有心事?」

何方茹點了點頭,「師尊,您真的要去擔任太子太師么?」

朱思誠聞言一愣,然後微微嘆了口氣,「茹兒何出此言?」

何方茹微微顰眉,然後說道:「朝野上下都在傳,國子監內也早已有了流言。」

朱思誠搖了搖頭,「流言應當止於智者。」

何方茹搖了搖頭,「茹兒只是女流,如果不是恩師教養,茹兒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給書院的學子們講學。」

朱思誠微微點頭,「茹兒,陛下的旨意不能違背,我已經請求陛下,寬限我三個月的時間了。等我回到長安以後,便要辭去國子監的職位,去東宮任職了。」

「為什麼不能拒絕呢?魏大人,李大人,都拒絕了啊。為什麼一定要您去擔當太子太師呢?」何方茹心裡很不明白。

「妹妹,低點聲。」

朱誡閔從學堂中走了出來,輕輕勸道。

他四十餘歲,兩鬢卻已斑白。他是欽天監的春官正,也是陛下的伴讀。

「哥哥,你也不勸勸師尊。他都這把年紀了,還要……」

何方茹臉色慌張,顯得極為難過。

「妹妹,陛下所想,不是你我能夠明白的。父親當年畢竟也曾做過陛下的老師,陛下是不會害父親的。」朱誡閔解釋道。

「可是,太子,太子畢竟地位不穩,要是……要是日後……」

何方茹話未說完,朱思誠卻是堅決的搖了搖頭。

「茹兒,不要再談這件事了。你回去監考,這次院試,可是要給太子選擇伴讀的。」

「父親……」

何方茹悲傷的喚了一聲,但是朱思誠已經轉過頭去,看向不遠處的石碑。

那石碑上刻著「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那是先代道家宗師莊周的話語,碑文乃是朱思誠二十年前親手刻下的。

朱誡閔笑了笑,沖著何方茹點了點頭,他表情漸漸凝重起來,不過旋即便再度放鬆,「父親他,其實是為了還一個人情。不會有危險的,你放心就好了。」

朱誡閔轉身回到學堂,何方茹站在原地,心裡回蕩著朱誡閔剛剛說的話,但她始終沒有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茹兒,為父不會有事的,你安心便好,等回到長安,你也改找個夫婿了,李大人家的三公子年紀與你相當,你們一同長大,又算是同門。你意下如何?」

朱思誠背對著何方茹,言語中卻是有一些調侃之意。

禮部尚書李舒琦乃是先帝時的狀元,當今光帝繼位之後,一直對其大加重用。

李舒琦的三子李仁復,與何方茹一直情投意合。但是礙於何方茹的身份,李仁復一直沒有到朱家提親。

李仁復已經娶了正妻,但是何方茹並不在意名分。

「謝謝父親。」

何方茹感激的使了個萬福,她想要再說些什麼,不過朱思誠卻是擺了擺手,邁步向前走去。

一片樹葉落在了石碑上,朱思誠走到石碑前,抬手拿下了樹葉。

何方茹轉身回到學堂,朱思誠卻是幽幽一嘆,目光灰暗。

許多年後,何方茹終於明白了朱誡閔淡然神色下內心的波瀾以及朱思誠背對著她時心裡的悲涼,她那時才意識到,兩位儒學大師,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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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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