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冰雪掩城郭,將軍計短長
高層將領的大幅調動,使得各軍人心惶惶,這也是并州軍陷入被動防禦的主要原因之一。而相對於不穩定的軍心,更急嚴峻的是戰略物資的短缺,多年的遠征已將并州數年來的積蓄耗費一空,如今的并州,根本就沒有了再來一次大戰的資本。
這種情況呂布自己心裡清楚,別人何嘗不清楚?因此,并州軍在各處的防禦幾乎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攻擊,尤其是荊州的樊城,以及關中的函谷關。
在函谷關的上空,陰雲密布。如米粒一樣的雪雨加雜著刺骨的北風,在城關的上空織就了一張巨大的羅網,隨著沙沙的聲音鋪落在函谷關城頭,把關隘打的無比濕滑。城頭守城的兵士只穿了單薄的棉麻衣,就是看上去也顯得滲人。一個個臨立在城頭凜冽的寒風雨雪中,顯得瑟瑟發抖。
如今已經是二月,按照往年的天氣,應該已經過了下雪的時節,天氣應該轉暖才是,人們早已經準備好了春天的單衣,隨時準備迎接春天的到來。
可今年似乎與往年並不相同,直到二月還下著雨雪,就連函谷關之外的黃河水,也還在河面上結著一層薄冰,還沒有完全從冰封的狀態融會貫通。
過去的冬天是一個無比寒冷的冬天,在很多人的記憶里,似乎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程度的寒冷。再加上秋季的水災,北方大地,遠至燕雲河北近到司隸關中,似乎遭受了一個黑暗的年份,其中有天災,也有人禍。
即便是在雨雪交織的天氣里,函谷關依舊面臨著嚴峻的形勢。士兵們已經在城頭堅守了半個月,沒有在冰冷的雨雪中凍死,全得益於并州盛產的黑石礦,在黑石盛產的年代里,函谷關作為通商西涼的重要關口,因此儲藏著巨量的黑石。
如今物是人非,黑石因為戰爭而大量減產,據說其價值已經飛漲十倍不止。但在城頭的兵將們沒有人會對消耗大量的黑石而感到惋惜,因為在雨雪交織、寒風刺骨的關頭,若不大量的燒黑石取暖,僅憑身上的棉麻衣,又豈能抵抗這樣刺骨的寒冷?死在凜冽的雨雪中,可遠比死在敵人的刀槍下要可恥的多。
函谷關城下,正是馬超的西涼大軍。
馬超自從在漢中敗給張魯之後,一直在厲兵秣馬準備復仇,可適逢呂布稱王,謀士劉曄進言獻策,認為呂布稱王大逆不道,必為天下人共討之,而且并州內亂新除,又有國力不濟之兆,正是舉兵討伐收復洛陽的大好時機。馬超早有收復河南,進取中原之心,因此欣然從之,年關一過便急匆匆聚兵五萬,出潼關直向函谷關而來。
函谷關守將名叫鄧艾,如今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出身於世族大家,他的兄長鄧力是呂布身邊最年輕的謀士之一。鄧艾歸屬於弘農守將魏續麾下,只因作戰勇猛頗有用兵智慧,因此很得魏續賞識,被任命為函谷關的關隘守將。雖只是統領兩千人,卻也是正經獨擋一方的將軍,可算是少見的少年英雄了。
算上今天,鄧艾已經將五萬西涼兵擋在函谷關下十五日了。原本人數兩千的守城兵將,經過半個月的血戰,已經只剩下三百餘人,可城下西涼軍似乎永遠不知疲倦,日夜輪番進攻,毫不顧及已經有近萬人死在了高大險峻的函谷關之下。
函谷關下,厚厚的一層屍體把整個關前河道塞得滿滿當當,紅紅色的血加上白色的冰雪,在河道里凝結成了一條厚實的冰河,紅中透白,晶瑩如玉,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巨大的鮮艷琥珀,在城上看下去,正有一分凄慘的美麗。
在函谷關的不遠處,數萬大軍齊整的營帳中冒著煙溪,在泥濘的道路之上,足足有萬餘人的大軍正在蓄勢待發,看上去又是一輪激烈的慘戰即將開始。無數年輕的臉龐上落下的雪花,一一化成了雪水,粘在他們多日不曾清洗,糊滿血漬與污垢的臉上,露出些許原來的白凈膚色。
而就在城頭之上,鄧艾正親自站在塔樓之上,看著即將發起又一波攻擊的西涼兵滿臉都是憂心。
「弘農可有回話?」
鄧艾聲音中有些急切,眼看著手下的士兵越來越少,兩千多守城兵將,就只剩下城頭這麼多了,先不說城下數萬人的西涼大軍,單隻是多日來日夜大戰已經消耗將盡的箭支、落石等戰略物資,就足以讓這三百人身處絕境了,可是弘農十幾日來從沒有半點支援到來,照這樣下去,函谷關只怕撐不了幾日了,自己與這三百名生死與共的弟兄,只怕也將要到達最後的歸宿。
「回將軍話,第七波向弘農求援的傳信兵已經走了兩日了,至今沒有返回,也沒有弘農的一絲消息傳來,將軍,我們是不是被拋棄了?」一名佐將同樣的年輕,一臉的憤憤不平,足以表現他此刻心中的不滿。
「休要胡言,我早聽說魏將軍受命去往安邑勤王,又逢晉王閱兵,估計此時還沒有返回弘農,我等再堅持幾日,必有援軍到來。」
鄧艾說這番話心裡也有點打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兵將,還是在安慰自己。按理說弘農就在函谷關左近,騎快馬不過半日的路程,即便魏將軍不在營中,可還有兵營主事之人,何以半月兵圍函谷關,弘農卻始終毫無聲息,就像是不知道此中發生的大事一樣。
莫說鄧艾已經七次派遣傳信兵傳信,就是這累日大戰的氣勢,只怕近在咫尺的弘農守軍也早該收到了訊息。如今守城物資消耗將近,兵將士卒十不存一,函谷關危在旦夕,弘農方面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就連一向沉穩的鄧艾也覺得極為異常。
「莫非是出了什麼變故?」鄧艾不由也暗暗往壞處想。
「嗚嗚嗚…」
一陣刺耳的划空聲響起,打破了此前的平靜。
「戒備,馬賊攻城了!」
城上剩餘之人都已經麻木了這種突然轉變的情形,在多次生死之中練就的本能,是他們熟悉而又機械的藏身在一個個能夠活命的角落。
鄧艾躲在城牆之後,看著在雨雪中划空而過的無數巨石,在空中帶出一道道長長的軌跡,形成一條條雨雪組成的尾焰,呼嘯著刺耳的聲音,朝城關上頭砸落。
而就在城下不遠處,十幾架拋石機正在蓄勢待發,準備又一輪的拋射。
鄧艾咧咧嘴,朝著最近的兵將苦澀笑道:「馬賊可算是越精細了,這拋石可越來越准了。」
兵將也早就適應了這樣的處境,將不遠處不幸被流石飛濺砸中而喪命的一名兵士拉了過來,看著被亂石砸的面目全非的樣子,皺眉按其頸部半晌,也只是搖頭道:「阿才死透了,活不了了。」
鄧艾取過死去阿才手中的圓盾,遞過身前道:「大頭,你可得晚些死,要不然這些老兵油子,我一人可帶不了。」
大頭結果圓盾,還要說些什麼,忽然臉色一變,合身撲至鄧艾身前,正有一塊井口大的巨石飛射而至,帶著奇異的軌跡呼嘯而來,大頭手持圓盾與巨石不期而遇。
「嘭!嘭!」
接連兩聲聲巨響,一聲是巨石遭遇圓盾,撞擊發出的巨響。一聲是鄧艾和大頭合力抵擋巨石被擊飛撞擊在城牆牆垛之上發出的撞擊之聲。
鄧艾吐了一口血,看著面如金紙的大頭道:「怎麼樣,還能行嗎?」
大頭雙臂低垂隱隱顫抖,臉上卻終於有了一絲血色:「你放心,死不了。」
大頭年紀要比鄧艾大不少,算是早期就跟隨呂布的兵卒之一了,與許多平常的士兵一樣,他不顯山不露水,似乎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可他從軍多年以來,數次險死還生,還能夠保全自身本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因此,大頭在這支隊伍中的地位,遠遠不是一名偏將那麼簡單,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之鄧艾這個正牌將軍更加重要。
幾輪拋石壓制過後,果然還是熟悉的套路,上萬西涼兵架著雲梯,踏著他們此前堆積在城下的同伴屍體,又一次朝著巨大的關隘發起了猛攻。
可惜天公不作美,交織的雨雪,此時已經變成了紛飛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片刻便灑滿了漫山遍野。
鄧艾頭頂已經落滿了一層雪,眉頭掛著幾片雪花,望了城下如蟲蟻般攀爬而來的西涼兵,咧嘴喊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打退了馬賊,今天加餐一個窩頭。」
城頭數百人齊聲叫好,要知道一個窩頭那可是一頓飯的口糧,這等於是一下吃了兩頓飯,這麼好的待遇,怎能不讓眾人振奮。
他們似乎已經忘了,就在半個月之前,這樣干硬冰冷的窩頭可從不被他們放在眼裡,每日里都是無肉不歡,若不是軍中禁酒,說不得還得配上二兩小酒下飯。
「起,射!」
隨著鄧艾的號令,城頭數百弓箭齊放,射落城下攀爬西涼兵不計其數。
關隘不比城池,僅僅只有一面城牆建在兩側山谷之中,地形狹窄,並不利於大軍展開,要想攻取關隘,只有正面強攻一種途徑,別無他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