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帝子

百里沐熠已經忘了輪迴幾世了，武陵仙君說，這是他的最後一劫，度過這個劫，他就可以在帝子之中勝出，繼承帝位。

百里沐熠知道，世間萬物，即使是仙魔也有壽命，只不過時間的長短而已。帝君老了，他兄弟五個，總要有一個替帝君扛那個擔子。

這一世，他依舊從凡人做起，一切從頭，還是一樣的孤寂。不過現在的人間比較太平，最後一任魔尊滄無君已經被鎮壓，他要做的已經不是天天打打殺殺，肅清天下，而是等待時機成熟，殺了滄無君，然後徹底滅魔族餘孽。

在人間，他年幼時，就父母不在，對正常人的孩子，這可能是滅頂之災，但是對百里沐熠，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背景。他開始心無旁騖的潛修，弱冠之年，已經得道。因為血脈的緣故，他的修行進步是普通人的百倍，是有天賦人的十倍。

他上了仙山，沒有人知道他是帝子。仙門長老和前任尊者，因為那一次仙魔大戰，封印滄無君，死傷大半，剩下的也變得修行滯緩，難以精進。他早已查到了滄無君的來頭，聚三界一切非善之念，受天地濁氣而成魔，比以前的魔物，不知勝出多少倍。

滄無君被封印的時候，他親手所制的強兵失落，那個斬殺了多個魔尊的飭仙劍，一日找不到，六界就多一日的隱患。因為滄無君的強大，封印他的時候，帝君暗自出手助過那些仙門前輩，也因此損傷了壽命。

百里沐熠查不出滄無君的魔力，為何會讓魔族以外的人，耗費生命，或者破壞根基，只是目前的結果證明，和滄無君對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歷劫不許祭出本體，他也不知道，以凡人之軀對戰滄無君，有多少勝算。

百里沐熠做了仙門的新一任尊者，被這事纏的焦頭爛額。直到那一日，他發現了上古神獸的氣息，在遙遠的極西封禁之地，精純的九尾靈狐的靈氣已經開始四散，怕是要發現一隻能血脈覺醒的上古靈獸。

據說九尾靈狐自身有很好的復生之力，內丹是不可替代的固本培元、提升力量、延年益壽和起死回生的寶物。如果真的對戰滄無君難以勝出，有了這靈獸，退而再戰，也不會那麼艱辛。

百里沐熠親自去了極西之地，尋著氣息，找到了那隻雪白的小狐狸。靈狐九命，失一命則失一尾，但是假以時日，以上古秘法，血脈精純的靈狐，斷尾還是可以再自生的。百里沐熠為了防止九尾靈狐被別人掠走，或者她自己血脈覺醒失敗，精氣反噬而形神俱滅，百里沐熠一定要帶走她。

從此，仙山上有了一個白衣少女，清純美麗。她沒有名字，百里沐熠給她擬名莫嵐。她不會控制暴走的力量，百里沐熠渡她仙氣，幫她恢復元氣，教她歸氣丹田。她不會幻化人形，百里沐熠告訴她，引自身之靈氣，合天地精華，想著最純凈美好的事物，隨心化形。

她第一次化形成功，開心的像個孩子。她很美，百里沐熠看的有剎那失神。那時候，她明明是個不知世故的單純小丫頭，被他暗中寄以厚望，或者有一天，她會死在他手上，灰飛煙滅。

愧疚，讓百里沐熠心有不忍，很寵她，但是她從不做任何過分的事，除了很私心的求他教她封印術，百里沐熠卻是用自己獨一無二的寶物逆鱗，去做試驗，他們也成功的以此建立了紐帶。仙山上上下下，也很喜歡她，呵護她。

但是沒多久，百里沐熠發現了，滄無君的氣息。滄無君來找自己，一點也不意外。本來就是百里沐熠故意釋放氣息，讓滄無君來訪，因為他也要知道滄無君的實力。只是滄無君，慢慢對打打殺殺的事情失去了興趣，總纏著莫嵐。

莫嵐沒有一點邪念，百里沐熠知道，但是他不能不猜測，滄無君對莫嵐有別的心思。只是滄無君從來沒有做傷害莫嵐的事，百里沐熠以為，或許滄無君真的只是看上她的靈狐真身。

時間久了，仙門長老發現了，他們開始私下進言，讓百里沐熠處置莫嵐。現在只有他們和百里沐熠知道，她是九尾靈狐。若是莫嵐真的入魔，仙門再需要她，也不會留她性命，有她的肉身精血和內丹就好。

靈狐的內丹，歷時越久，力量越渾厚，精純度也越高，他們都知道。但是卻不能冒著靈狐入魔的危險，強取內丹。靈狐也是很驕傲的一個種族，特別是這種有上古神獸血脈的後裔，強取內丹，那樣很可能，連她的肉身都得不到。趁著現在，莫嵐對百里沐熠百般依順，她也血脈覺醒了，取下內丹也可以了。

百里沐熠拒絕了，他說再等等，他有辦法。相處了三百多年，他怕她死，或許有辦法讓莫嵐繼續活著，等他找到方法就好了。再等等，就算是用禁術，也可以。

但是那些長老等不了，他們準備強迫莫嵐，百里沐熠發現了，跟了過去，那些人就不敢明面上做手腳。那天，莫嵐倔強的堅持著，百里沐熠看著她，他什麼都知道，她可以不用解釋。她還在傻傻的，固執的問他。百里沐熠不知道，她何時動了情，他們不會有結果。他是帝子，是龍族，她只是上古靈獸，是靈狐。每任帝君的妻，都是天界精挑細選出來的神族，而九尾靈狐一脈，已經墮落人間，他們是不會被允許在一起的。

這是他最後一劫，百里沐熠知道，結束這一切，回去他就是帝君了，即使還有兄弟可以相依，但是他不能辜負父帝的期望。

莫嵐被長老打下仙山，百里沐熠袖中的手緊攥，有滄無君在，百里沐熠知道，莫嵐不會死。長老們執意說莫嵐入了魔，那就讓她自證好了，起碼現在離開仙山，她還安全一些。百里沐熠想告訴她，就算六界之中無人信她，他也相信她的善良純真。

一別就是三百年，百里沐熠去看過她，看到她還堅持著修仙，一切都好。

仙山的路，長的望不到邊際，百里沐熠知道，她一步一跪上來的時候，心裡有多少委屈，有多痛。這一次，只要她還是那個她，他會想辦法維護她的。

可是面對面的時候，百里沐熠遲疑了，猶豫了，她變了，百里沐熠感受的到，那魔氣不是滄無君的。她還如上次一樣，堅持自己是清白的，她沒有發現嗎？百里沐熠抽了劍，他不能直接告訴她，快逃。滄無君幫了她，也未想讓她成魔。只要莫嵐堅持住，去人間散去魔氣，百里沐熠就可以拖著仙門長老。

但是她跳下仙山，眼神那麼絕望。三百年未見，她長大了，只是不該那麼執拗。她的偏執，變成了傷害自己的利刃。有那麼一瞬間，百里沐熠想伸手抱住她，告訴她，別怕。

又是一別三百年，對於凡人，是遙不可及的生命長度，對於百里沐熠這種壽命漫長的神族，三百年只是黃粱一夢。百里沐熠看著仙門舊人去、新人增，希望再也見不到她了。但是他不能對她和滄無君獵殺仙門弟子的事坐視不理。莫嵐已經不是那個小女孩了，他還在騙自己，不想相信她真的墮仙成魔。

她離開了伏魔谷，在人間為禍。仙門的人開始屢次進言，讓百里沐熠誅殺她，百里沐熠答應了。與其讓她真的死在別人手裡，還不如自己去做個了斷，這樣，至少可以決定她的生死，或者她的死法。

莫嵐修成了熟練的魅惑瞳術，或者說，她開始利用自己的先天條件，進行著報復。她的傷痛，是百里沐熠給的，所以，他來了結。

在人間找了百年，他不是找不到她，他只是，在偷偷看著她的時候，下不了狠心。他知道她殺了很多人，她不再單純善良，她是滿身戾氣的魔。可是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的身影那麼孤獨。那些人間女子當面辱罵她的時候，她不辯解，充耳不聞的樣子，倔強的抬著頭走過人間，讓人心疼。

但是百里沐熠察覺到，她拿到了飭仙劍，那個危險甚至噬主的東西。那一次，她輕聲喚他沐熠的時候，他裝作中了她的瞳術，只是想多看她一眼，多陪她一刻。如果可以重來，他要先告訴她，他也動心了，只是不敢承認。因為他是帝子，因為他所謂的責任，因為她只是被當做物件飼養。很殘忍，對她來說。

他給她整理了衣服，明明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卻裝出風情萬種的樣子。略微凌亂的髮絲，成熟的身材，她長大了，因為仙根損壞，她的身體不再是以前的成長速度，仙魔同體本就違天，現在的莫嵐可能壽命縮短，有可能隨時消散。

百里沐熠任她拉著自己的手，去了一個洞穴，這些年來，她一直風餐露宿，獨自遊盪，她孤獨的樣子，和自己那麼像。在仙山的時候，他給她最好的一切，希望她像那些仙女一樣，或者是人間的大家閨秀，得到一個女子應有的寵愛。

這千百年，她受了不少苦，才變成這樣。山洞外，還有一個鞦韆，百里沐熠看著這一切，她真的變了嗎？她一定還記得，他為她做的鞦韆，那時候她非常喜歡，每天都要玩很久。看著莫嵐坐到鞦韆上，伸手讓自己過去，百里沐熠坐到她旁邊，像她小時候一樣，他護著她。

沉默，各自回憶著，各自懷念的過去。莫嵐睡著了，百里沐熠看著她熟睡的臉，恬靜，美好。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她還在沉睡，可是沒有多久，她好像做了噩夢，猛然驚醒。百里沐熠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麼，是偶爾夢魘，還是經常這樣？他想分擔，這幾百年來，她的苦楚。

她醒了，他裝作睡著了。莫嵐起身，百里沐熠才睜開眼。莫嵐走進了山洞，百里沐熠跟了進去，任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她的眸，還是那麼乾淨。那麼美的藍色眸子，他看到了失落。

莫嵐讓他坐到床邊，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動作很輕柔，她漂亮的眼睛里閃著光。山洞裡的夜明珠很亮，百里沐熠能很清楚的看著她，不用多餘的話，他已經看見了她的心酸委屈。不是她放棄了自己，是這個世界對不起她，把她逼迫至此。

這是他百般呵護的女孩啊！

她就站在他面前，低頭吻了他，她的手在顫抖，生澀的、溫柔的吻。她推倒了他，百里沐熠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他們沒有明天。

百里沐熠翻身壓倒莫嵐，他的女孩，如果明天以後，可以離開這裡，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她了。包括自己。

所以就放縱一次吧，對她的感情，好好的承認一次。一夜纏綿，百里沐熠很不舍的看著她累的睡去，第一次，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抱住她，讓她睡的安穩。

早上，莫嵐離開了。百里沐熠裝作睡著，他怕睜開眼，捨不得讓她走。他尊重她的選擇，留下或離去，只要是她自己的選擇。

本以為就這樣結束了，她可以安然無恙的離開，百里沐熠回仙山也自有應對的辦法，只是百里沐熠發現了，殺氣。果然，那些人不願意放過她。

莫嵐要回伏魔谷，回去就好，不要再出來，不要再被這些人傷害。百里沐熠一直默默跟著，甚至看她在人間，同情一個可憐的女孩，替人穿上嫁衣。此時的紅妝，說不出的凄美。只是他不能看她，堂堂正正為自己穿上嫁衣。

誰說她不再善良？她此時此刻在做的，還是救人的事。此時，百里沐熠想說服所有人，她殺的，都是心存邪念的人。如若不是貪圖她的美貌，如何會中她的瞳術？若不是所有人的貪婪和慾望難以填平，她何至於如此？

伏魔谷四周都是仙門的人，他們要布陣捕殺莫嵐。百里沐熠自然知道，面對這些人，莫嵐不可能有機會生還。女性九尾靈狐的血脈覺醒，可以讓內丹愈加精純完美，擁有魅惑瞳術，修為高的，舉手投足間就可以布下幻術，卻沒有多大的攻擊力。即使入魔的莫嵐，對戰如此多人布下的陣法，也不行。

攔下轎子，百里沐熠聞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香味，此刻探不到飭仙劍的魔力波動，那她更危險。不過只要他在這裡，那些人並不敢輕舉妄動。揭簾，紅轎內一襲紅裝的莫嵐，未揭蓋頭，都可以感受到她的美。

百里沐熠伸手向她，她並沒有把手搭上來，也是，她沒有原諒他，所以才選擇離開，現在也不會乖乖配合。他轉而去揭蓋頭，卻不想她突然刺來，他的心，很痛，但是應該沒有她痛。刺來的是飭仙劍，她想讓他死。

他無懼在凡間死去，他的本體在天宮，並不會死，只不過要受到重創，閉關修鍊，還可以修復歷劫而損的元神。他最後只來得及傳音問她，還恨嗎？他們本是有緣無分，不可能開花結果，還是一意孤行，走到這一步。

百里沐熠知道這件事就要了結了，但是他想知道，她現在是恨多一點，還是愛。

莫嵐並沒有回答，但是她最後的表情，百里沐熠似乎知道了。其實一切都不重要了，不管莫嵐以後是生是死，他都不能再觸碰她。滄無君為何還不來，現在只有他能救莫嵐了。元神大損，百里沐熠凡體的內丹脫出，這樣，沒有幾百年閉關靜修，這傷不可能痊癒了。

天宮之中，百里沐熠的東陽宮，一陣強烈神力波動。整個天宮都震顫了，不管是帝君帝后，還是別的龍子和眾仙神，都為之一震，他們都感受的到，這是出了大事了。只是帝君第一時間，在東陽宮設了結界，只有他一人入了內，帝后都未允准探視。

「父帝，沐熠不孝，未能歷劫成功，只求父帝留她性命。」百里沐熠本體已回原型，龍鱗都散著黑氣，帝君以為他已經能應對自如，才沒有看輪迴鏡，哪知方才輪迴鏡顯示百里沐熠凡體隕落，元神潰散，若不是他及時收住，只怕百里沐熠現在，已經是性命垂危。

帝君雖然猶豫了，最後還是答應了，百里沐熠才閉目。帝君自然知道，能傷他如此的，一定是十分特殊的兵器，莫嵐他可以暫時不殺，但是兵刃一定要毀掉。

只是帝君沒想到，是飭仙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