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海上有魚

第9章 海上有魚

西澤是被船身的一陣震動吵醒的,他疲憊地揉了揉眼睛,視野逐漸清晰,就在這時他發現莎爾就靠在他的面前,二人的額頭幾乎靠在一起,西澤甚至隱約能感受到她溫熱的鼻息,睫毛細長,清晰地映在他的眼裡。

他輕輕掀開被子,揉了揉眼睛想要出門看看,恰好就在他拉開門的時候,金栗正站在外面做出一副要敲門的姿勢。

金栗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怎麼在意,他伸手拍拍西澤的肩膀,轉過身說:「小子,跟我來,給你長長見識。」

西澤回頭看了一眼熟睡著的莎爾,從書桌上拿起紙筆寫了些什麼,但他又怕莎爾不認識字,在權衡了一番以後,他最終還是輕輕搖醒了莎爾。

莎爾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在注意到金栗正站在門前,還有他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之後立刻羞紅了臉。

「沒事吧,」西澤說,「金伯讓我去看些東西,但我又怕你醒來見不到我,乾脆把你叫醒了。」

莎爾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小聲回答說:「謝謝……」

她換上靴子,跟在了西澤身後。

門咔嚓一聲被鎖上了,金栗一邊走一邊回頭對二人說道:「你們知道北海的傳說嗎?」

西澤從書里了解過這方面的事,回答道:「北海巨獸?」

「說的倒也沒錯,但北海里的巨獸可不止一條,」金栗說,「傳說里北海有兩隻巨獸,一條是巨大的魚,半身腐爛,嘴裡帶著不滅的火,另一條則是長到看不到頭尾的巨蛇,有人說那條蛇的身上全是倒刺,像是細長的海膽,而那條魚最喜歡做的事便是襲擊路過的遊船。」

西澤正在想對方為什麼提起這件事,在聽到金栗最後那句話之後他一下子愣住了:「您的意思是……?」

莎爾臉色蒼白,一下子抓住了西澤的手,西澤握住,感覺對方的小手冰涼,像是在冰水裡洗過的葡萄。

「放心放心,我們還沒倒霉到那種程度,」金栗擺擺手,「那條蛇在多年前就被我們的開國皇帝倫瑟殺掉了,魚也因此受了重傷,到現在也很少看到活動的蹤跡。」

西澤的疑惑加深了:「那我們現在是怎麼回事?」

看得出來,金栗是那種很喜歡講故事的人,所以西澤每次恰到好處的追問都讓他得到了不小的滿足感。

「那條魚畢竟只是重傷而已。」金栗笑著,帶他走上了甲板,西澤發現天空已經完全變暗,陰雲密集地聚在一起,只有隱約的光從縫隙里透過來。

「別誤會,現在只是下午三點,本應該很美好的下午茶時間,」金栗走到甲板邊沿,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西澤這才注意到甲板上其實有不少人也在,其中乘客居多,他們的表情大多緊張而興奮,像是等待著一場盛大的演出。

「你們很有幸,見識到了那條魚進食的場面,這種事一般刻意想見都不一定見得到,」一個男人站在甲板最邊沿的圍欄前,對著人群大聲地如此叫喊著,「那麼,讓我們來見證吧!各位之中有不少魔法師,應該能從其中鑽研出來一點東西!」

話音剛落,一道白色的落雷墜落在遠方的海面上,巨大的螺旋在海中凝聚,無數如藤蔓般的灰影在海上蜿蜒,就好像一株雜草在海底生根發芽、壯大。

西澤看到無數血腥和白骨在漩渦周圍匯聚。

每束藤蔓的枝椏上都遍布了突出的立刺,立刺上掛滿了各類屍體。

其中最大的是一條鯊魚,它就像是在海底遊離時突然被潛伏已久的倒刺一擊刺穿了魚肚,死去已久的軀體毫無起伏地掛在刺尖。

西澤不想再看下去,某種記憶就像要突破腦顱一樣從深淵的夾縫裡狠狠地鑽出來,而後停滯在了半空。

「這就是北海的巨妖!」男人大聲地叫嚷,這般混亂的場景加上男人竭力的嘶吼徹底點燃了焦躁的人群,「這就是利維坦!」

金栗笑著對西澤二人點了點頭,示意他們過來。

西澤搖了搖頭,他扯了扯莎爾的手,想知道對方的想法,但他沒想到莎爾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樣,飛快地甩開了他的手。

他疑惑地回頭,看到在一片喧鬧中,少女睜大了眼睛,獃獃地看著自己,她的聲音有些嗚咽,卻再也沒有了之前那樣的顫抖與錯亂:「魚……」

她清晰地重複著這個字:「魚……」

西澤不安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莎爾看著他,吃力地說:「魚……船……血……」

她嗚咽著。

遠處有鮮血滴下。

「瑞……「她吃力地說,「瑞森……」

宛如喃喃細語的幽魂。

說完這句話后,莎爾就像是動力燃盡了的人偶一般,全身癱軟地坐倒在了地上。

匆匆趕來的金栗剛好聽到了這個詞,他瞪大了眼睛,表情又是恐懼又是驚喜,複雜到讓人懷疑那張小麥色的臉到底是什麼做的。

「金伯,抱歉,」西澤蹲下身接過莎爾的手,將她抱起,對金栗說,「莎爾身體不太好,我們回去了。」

「這個小姑娘剛剛,是不是說了瑞森這個名字?」金栗舔了舔嘴唇,問。

「是的,」西澤回過頭來,說道,「那是我的名字。」

「你叫瑞森?」金栗皺眉問道。

「西澤·瑞森,」少年第一次對著外人說出了這個堪稱複雜的組合,「這就是我的名字。」

那一瞬間,他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刺穿了他的心臟,如利刃般將其中所有隱藏的東西全部剖解出來,血液潑灑到地面上,化作乾澀玄奧的印記。

莎爾的身體一沉,西澤猛地驚醒,他還站在甲板上,金栗皺著眉毛,剛剛的一切彷彿就發生在一瞬間。

他隔著無數紊亂的元素訊息,朝著那混沌的漩渦看了最後一眼。

一抹血紅自其中泛出卻又一瞬間消失,又好像從來沒有出現。

——————

他打開燈,給坐在床上的莎爾端來了一盤切好的肉片,還有兩塊抹了黃油的黑麵包。

「我到底是帶了哪位大小姐上船啊……」西澤如此無奈地說著,將刀叉放在了盤子上——那盤肉片就是他親手切好的。

「對不起,少爺。」莎爾咬著嘴唇,低下頭說。

「別叫我少爺了,我受不了這個稱呼,」他說,「叫我西澤就好。」

「可是……」

「我沒把你當女僕過,」他指了指麵包,說,「我們是夥伴,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據說當初倫瑟皇帝建國時就是用麵包作為信物和其他兄弟結下了友誼,這件事傳到後來,平民夥伴之間就會用「我們是麵包」之類的蠢話自稱。

莎爾也許不知道這個蠻有趣的梗,她獃獃地在床上坐了很久,直至一滴眼淚滑落眼角。

西澤沉默了一會兒,選擇坐在了她的身邊。

「別哭了,」他低聲地說,「我們是麵包【搭檔】啊。」

少女小聲啜泣了很久,最終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這話聽起來好蠢,麵包什麼的。」

西澤揉了揉她金色的長發:「但事實如此。」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笑。

她輕輕咬了一口麵包邊,之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整塊。

西澤想問她一些東西,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你是從哪裡知道我的名字的?」還是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瑞森,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他遲疑著。

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門,在得到西澤的准許后推門而入。

那位有點話癆的混血中年人緩步踏入了房間,自顧自地拉了張凳子坐在上面。

他的身上有一股煙味,腰間的煙鬥上好像也有些許餘溫。

在西澤還未張口之前,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先說:「剛剛在甲板上,有魔法師成功模仿了利維坦的魔法,釋放出了威力巨大的術式,現在甲板壞掉了,我們正在找人和他協商修理的價錢,但看樣子那個傢伙怎麼也不會在意錢的多少——」

金栗說:「因為他的家族付得起。」

西澤沒有說話,整個房間里只有莎爾小聲進食的聲音。

「你應該跟我去見見那隻魚的,資料上說你悟性很高,本來你也許也可以從那條魚身上獲得一點東西,」金栗捂著嘴咳嗽一聲,「過了這麼多年,神父重新和我聯繫就是為了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

「你應該知道那件事的,在十年前的那次大清洗過後曾經的瑞森家已經不復存在了,但王都里一直有消息說瑞森家的那個大家主,【機械狂徒】文科威爾·瑞森曾經把自己的孩子用船送出了王都。

「如果你是那個瑞森家的孩子,我希望你不要回到王都,普通的孩子去了那個地方還算是能夠安穩地活著,但曾經的瑞森族長之子絕對不會,說實話,這麼多年過去,我都已經忘掉文克威爾的孩子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了,但其他人不一樣,那些在意這件事的人不一樣,他們時刻都會記得。」

他直直地看著西澤,說:「你是那個託付在外的孩子嗎?」

這種情況下西澤應該會做出一副傻樣假裝不知道這件事,又或者長嘆一聲后承認真相。但是出乎金栗意料的,西澤居然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想:「金伯,我的瑞森只是簡簡單單的姓氏,不是王都里的那個家族,也許我和他們沾了些邊,但我不是他們。」

資料和身份證明就在他的行李箱里,他打開箱子摸出來那幾張薄紙,指著魔法天賦那一欄之後清清楚楚的0說:「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魔法天賦為0,只會用腦子死記硬背神學,來到王都也只是為了考進神學院好接神父的班。」

莎爾在一旁悄悄看著西澤,沒有說話。

金栗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走過來拍了拍西澤的肩膀:「倒也是,諾爾斯這麼多年都沒有發現的秘密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被我發現了呢。」

他擺了擺手,走出了房間,順手關上了門。

在聽到房門清晰的上鎖聲之後,西澤輕輕伸手,從自己肩上拿下來了一張白紙。

「小心王都,甲板上小姑娘說的話不止我聽到了,瑞森這個姓氏太過駭人,你最好還是換個化名,文科威爾當初和孩子一起送出王都的那個東西足以讓整個漆澤陷入瘋狂。」

他無聲地讀完了這頁紙,將其撕成碎片,丟在了垃圾桶里。

在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金栗點起自己腰間的煙斗,對著鏡子中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影子自言自語道:「黑袍大人,雖然您說那個小姑娘只是一個不影響計劃的小變數而已……」

他吐出一環煙云:「可我怎麼覺得,我們所有計劃都要被這個小姑娘毀掉了呢?」

沒有回答。

他原本就是在對著空氣自說自話。

自由女神號在月下的海面上靜靜地行駛著,而王都,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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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燼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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