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旅店
西澤走進旅館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了有一股相當熾熱的視線直接黏在了他的身上。
他拖著行李箱,帶著莎爾來到了那視線的源頭。
「住一晚上,」他鬆開牽著行李箱的手,活動了一下因為一直沒有活動而有些僵硬的手腕說,「要雙人房。」
「好的,」老闆收回視線,歡喜地眯起眼睛在桌面上快速翻找起了房牌,最終挑出一個還算好聽的數字。
「212,」老闆笑著說,「也就是二樓12號房間,請問您是一次付清還是先付定金呢?」
西澤問:「有什麼區別?」
「一次付清的話我們可以提供晚餐,也就是說晚餐時間您可以帶著自己的小女友下樓來和大家一起聚餐,」老闆解釋說,「定金的話就沒有這樣的安排了。」
「明白了,」西澤也懶得對路人解釋莎爾的身份,直接說,「先付定金。」
「好嘞,兩個金幣,」在從西澤手裡接過金燦燦的硬幣之後,老闆連忙將房間牌和鑰匙交給了西澤。
也許是錢到手的緣故,老闆對西澤的態度也熱絡了起來,主動問道:「這位客人很狼狽啊,經歷了什麼嗎?」
「沒什麼,」西澤說,「突發事件而已。」
「您看起來一副外鄉人的樣子啊,難道是來參加都靈聖學院考核的嗎?」老闆好奇道。
西澤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哈,果然是這樣,」老闆笑了笑,「這兩天來我這裡住的人大多都和你一個歲數,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孩子。」
他伸手,彈了彈手上的金幣,說:「你也是十七歲吧,我看人很準的。」
西澤下意識地解釋說:「我今年十六歲。」
莎爾感覺有些累了,就隨意在旁邊找了個凳子坐下來。
「......咦?」老闆似乎是臉上掛不住,他連忙搖了搖頭,堅持說,「不不不,我看人很準的,這位客人,幾乎所有常客都知道我只要看一眼別人就能猜出來對方的歲數,您可不要鬧我。」
西澤不以為意,不打算再說什麼,回頭叫了一聲莎爾,準備至少先把行李放在房間里。
「請,請留步啊客人!」老闆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看著西澤拉住行李箱的那隻手說,「客人,我會測骨齡,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我可以給你測一下骨齡,這樣我們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歲數。」
他說:「如果你一直記錯歲數的話也會很困擾吧,都靈聖學院可不收連年齡都會記錯的學生。」
西澤有些不耐煩,但一想到都靈對自己的重要性之後還是放下了行李,他對著莎爾問:「等我一下好嗎?」
莎爾微笑著點了點頭:「沒關係,這件事對哥哥也好。」
於是西澤就只能坐在了老闆櫃檯前面的椅子上,伸出自己的右臂放在他的面前,老闆神情嚴肅地緩緩伸出手來,捏了捏西澤的手指,然後又對著他的小臂按了按,這副景象吸引了店裡的不少人湊過來觀看。
有人對著外面喊了句什麼,忽然更多的人就從門外涌了進來。
各式各樣的人組成一群圍著櫃檯看戲的觀眾,莎爾一臉擔憂地守著行李,西澤環顧一周在發現莎爾安然無恙后便放下心來,轉而看著老闆,不知道對方還要這樣做多久。
「骨齡的停止生長時期是18歲,我們這些學醫的都背過整張骨齡圖,」滿頭白髮與黑髮摻雜的老闆忽然開口道,「所以我能循著那些人的骨節和手腕部分的腕骨去計算他們的年紀,這也就是骨齡的計算方法。」
他看著西澤的眼睛說:「測試已經結束了,客人,您今年十七歲,過於精準的數據我無法提供,不好意思關於學院的事我騙了您,但在到了都靈聖學院入學測試的時候那裡會有一面鏡子,能夠測出人們自己真實的年齡,甚至可以精確到哪一天,到那時你就明白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西澤有些遲疑地點點頭,對老闆道謝之後櫃檯周圍人群也漸漸散去了,有人感慨說老闆的技術那麼好肯定是西澤記錯了,也有人反駁說老闆都測過那麼多次了,肯定得有一次看走眼之類的。
西澤聽著他們的議論,雖然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但他其實心裡已經開始產生了一些懷疑:那些人說來說去,其實還是對老闆保持著一種信心,連錯誤都被說成是難得一見的看走眼。
他不願意再去想這件事,因為再想下去的話會讓他否認很多東西,比如他記憶里那個美麗的婦人還有雷霆之下那場癲狂的暴雨……西澤猛地搖了搖腦袋,轉身對坐在凳子上好奇地看過來的莎爾招招手。
「我已經很老了,很喜歡錢,」在他們走過老闆面前的時候,老闆低著頭翻開賬本,像是自言自語,「但世上最賺錢的東西其實不就是秘密嗎?」
西澤的瞳孔猛地一縮,但他沒有說話,而是牽著莎爾的手踏上了樓梯的台階。
像是為了緩解自己的緊張感一樣,西澤對著她問:「緊張嗎?」
莎爾眨了眨眼,問:「什麼?」
「你不是第一次走這麼遠嗎?」西澤回過頭看著台階上的她,說,「想好了哦,這可是和一個陌生的男人離開家鄉,離開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說不定以後在這裡吃飯都成問題。」
莎爾想了想,說:「我感覺沒有關係,因為納拓家的話,其實我也沒有把那個地方當成家過。」
她說:「我其實也不知道我的家在哪裡,但所謂的家總歸也只是一個我住的地方而已。」
「就像這個旅館一樣?」西澤問。
「就像這個旅館一樣。」莎爾說。
「你變了,」西澤看著莎爾這副表情,忽然笑了笑。
「什麼?」
「你這副樣子可比之前活潑多了,」西澤走到二樓的地板上,開始仔細地在走道兩旁尋找12號房間,「這才是你?」
莎爾沒有否認,她模樣可愛地笑了笑:「也許都是我吧。」
這個女孩終於將罩在自己臉上的面具拿了下來。
西澤找到房間之後拿出門牌上串著的鑰匙,機關之內無數齒輪咬合轉動發出清脆的鋼鐵碰撞聲,他推開門,兩張不大的床靜靜地倚靠在牆邊,床單整齊地鋪在其上,純白的窗帘垂在陽光之下,他看見一盆水仙放在窗台上,那是蒼白的世界中所添抹的一點翠綠。
他將行李箱滑在了牆邊,鬆懈地長出了一口氣。
莎爾模樣輕鬆地坐在了一張床上,西澤心想好吧,這張床就歸你了。
「先休息一下吧,」他說,「等下還要出去,到教會的地方取錢。」
「嗯……」莎爾仰著面躺倒在床上,及膝短裙之下,穿著白色短靴和短襪的小腿垂在床邊晃動,那是非常纖細的一雙小腿,白皙光滑,弧線漂亮得像是一件完美無缺的瓷器。
西澤看了幾眼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了,連忙移開了視線,轉而打開行李箱,在行李箱里翻找起了自己的書,準備拿來消磨時間。
「哥哥,」莎爾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好奇地問,「學院考試都要考什麼啊?」
西澤回憶了一下,回答說:「筆試,還有魔力測試,筆試的主要內容是輪亥教義,其次就是其他一些科目……你為什麼要叫我哥哥?」
他這才想起來這個問題。
「因為也沒有其他好叫的啊,直接叫西澤就像路人一樣,」她仰著頭說,「既然學院考試是從全國找到進修的人,那也就是說全國的人如果想要來學院進修的話,那就只能學輪亥教義咯?」
他點了點頭:「說的沒錯。」
莎爾想了想,感覺好像也沒有什麼想說的,於是將小腿晃到半空又猛地垂下,她一躍而起,對西澤說:「哥哥,我要睡另一張床上。」
「……」西澤看著她背後床單上陷下的部分,問,「為什麼?」
「沒什麼。」
這很明顯是有什麼。
西澤捧著一本書坐到那張床上之後發現床也沒有什麼問題,況且如果只是這種問題的話莎爾也沒有什麼瞞著他的必要。
他忽然感覺自己抓到了什麼靈感——瞞著?有什麼事是不能明說的?或者說男女之間不能明說的?
他抬起頭,看著莎爾這身有些發皺的上衣和短裙,他自己雖然帶了可以換的衣服,但莎爾卻沒有什麼行李,她只是孤身一人地跟在他的身後罷了。
這身衣服雖然好看,但已經連穿兩天了,而且剛剛還發生了那種事故。
西澤無奈地笑了笑。
「怎麼了?」金色的長發在耳後翹了翹。
「沒事,」西澤放下手裡那本《人偶》,嘆了口氣,「我們走吧。」
「去哪?」
「取錢,」他把書放在床頭,伸手揉了揉莎爾有些亂的長發,「然後去給你買套衣服。」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都要感覺到莎爾的眼中放出光來了。
她開心地倚在了西澤身上。
像是一道光明從深海的淵宙里刺入了無邊的黑暗,西澤的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這不是莎爾的原因。
他睜開眼睛,感覺有冷汗從自己額上不斷地流下,劃過臉頰,滴到了木質的地板上。
有什麼無法看清的影子在他的面前晃動了一瞬,那就像是某種幻覺,但又不同於他下船時看到的大門和男人。
門和人是幻覺,這是他所知道的。
但這次所發生的東西卻無比真實,他看到有什麼東西落在他的面前,緊接著一路滾到了牆邊才停下。
那是一顆紅透的蘋果。
有女孩從他面前小步跑過,撿起那顆蘋果后回頭,像是剛剛注意到他一樣,歪著頭看他,然後問:「要吃嗎?」
西澤看著她,被空氣長久地壓抑,緩不過神。
他明明不記得發生過這種事,但記憶卻不這麼認為。
這就像是一場真實而生動的夢。
亦或是一段被人硬塞到他腦海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