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可惜我不是
海風拂面,白石城中依稀存留著狂歡過後的盛景,全城上下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息,因為人們知道就在兩年以前,這座小城裡有一個名叫西澤的孩子作為進修者去往塞萬,並在一年之內創造了數不清的奇迹,並在最後成功登上王座,成為了唯一的皇帝。
納拓老爺開心得簡直要飛起來,在最初得到這消息的幾天里他掏翻家底,包下了整個白石城三天三夜狂歡的消費,神父對此只能表示無奈,他告訴納拓老爺西澤都不一定還會回來,後者卻十分自信地拍拍胸脯對他說道:「我絕對信任你家那小子!」
這話一說出來神父都覺得自己似乎沒什麼辦法反駁,因為一時間他也分不清納拓老爺到底是信任著自己還是信任著西澤,這種感覺總歸來說還是蠻無奈的。
冬雪飄落,白皚皚的雪花從天空墜下,在地面鋪成厚重的白色毛毯,大街上的人們彼此談笑著,再度說起了那個名叫西澤的男孩。
神父站在教會的屋檐下,無聲地吐出了一口白汽,最近在教堂里備受神父青睞的修女希露從門後走出,好奇地打量著這位老人的背影,自從西澤成為新王的消息從塞萬傳來,神父不僅沒有變得歡快,反而比起以前看上去愈發憂鬱蒼老了許多,希露對此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心想神父大概是在擔心西澤會不會從此以後將白石城的過去都作為一個笑談,再也不會回來。
對於這位獨自撫養西澤長大的老人來說,這恐怕就是最讓人傷心的事情了吧。
「希,希露姐姐——」一個獃獃的聲音傳來,希露連忙收回視線,看向聲音的來源,果不其然,是大概一年前被神父撿回來的那個小姑娘,她的名字好像叫作琳娜,雖然看上去和希露一樣大概有十六七歲的樣子,但平時總是獃獃的,兩隻眼睛也是空洞無神,像是缺失了靈魂的人偶一樣。
神父真是善良,出門一趟都能撿這麼一個姑娘回來。
希露搖了搖頭,笑著走到琳娜面前,摸了摸她的腦袋,琳娜頓時露出一副舒服的表情,就像被撓了下巴的貓咪一樣,又可愛又讓人忍不住想多摸一會兒:「怎麼啦,小琳娜?」
「我,剛剛啊,心跳,」琳娜分出兩隻手在胸前比劃起來,先是合十,而後又對稱地分開,她的舌頭似乎有些不太聽自己使喚,所以每次說話都會磕磕巴巴的,「心跳,很,很快,不知道為什麼......」
「啊?是身體不舒服嗎?」希露擔憂地看向琳娜,將手掌放在對方的額頭上以後她又疑惑地說道,「沒有感冒......小琳娜覺得自己有哪裡不舒服嗎?發熱變得好燙之類的?」
「不......不......」琳娜拚命地搖了搖頭,兩手的食指一同指向自己的臉頰,吱吱呀呀地說,「很奇怪,很奇怪啊,之前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希露聞言,頓時更加擔心了,就在她心想要不要帶琳娜找神父的時候,老人推開門,迎著光走進來,希露連忙對神父行禮問好,而琳娜則獃獃地看著他,似乎還在思考這個男人是誰,為什麼那麼眼熟。
「小問題而已,是琳娜的老毛病了,但一直沒對其他人說而已,」神父對希露和藹地笑了笑說,「這種病是心病,沒什麼辦法治療,只能對她講講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琳娜歪了歪頭,不解地看著神父。
希露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就退下,請您照顧琳娜了。」
「去吧,」神父拿出一頂帽子按在琳娜的頭上,伸手牽起對方,一同走向教會之外的雪天,在離開之前對希露說道,「我和琳娜去一趟海邊,潮鳴聲對她的病情也會有些幫助。」
「辛苦您了。」希露鞠躬,目送神父和琳娜離開。
老人和少女的身影牽連在一起,看上去相當溫馨。
「真像一對父女啊......」希露呢喃著,心裡卻又忍不住回憶起自己那個一門心思只想著坑孩子的領主父親,心情再度變得複雜起來。
她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回過家了,哥哥也是一樣。
「如果想家的話就回去一趟唄,」守門人打了個哈欠,從後院里渾身是雪地走了進來,「我最近聽說你那父親有些出門的消息,可能惡魔的事已經有些進展了。」
「我也聽說了,但總歸來說還是不想回去啊,」希露無奈地嘆了口氣,「除非哥哥邀請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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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今天我們講什麼故事呢?」琳娜行走在覆蓋了一層皚皚白雪的海岸邊,白石城緊靠海岸,一般來說是和雪這種事完全沾不上邊,但是自從一年以前北海巨獸被弒殺,這片海域的氣候就變得詭異了起來,就好像原本限制著異變的枷鎖被打開,不過對於凡人而言,這倒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因為孩子們終於能見到雪了。
「故事啊......」神父摸著下巴,想了想說,「上次我們講到哪裡了?」
「講到那個,那個男孩,他見到自己的姐姐了,」一說到這裡女孩的眼睛頓時閃起光彩,不再像平日一般空洞,神父看著這番變化,不禁有些感慨地微笑起來,琳娜滿臉期待地繼續說道,「然後,然後呢?」
「然後啊,」神父仰頭看著灰色的天空,一邊漫步一邊說道,「那個男孩對姐姐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姐姐大吃一驚,卻只是默默地將心底那份從沒說出口的情感壓了下去,作為世上最孤獨的人,她一方面排斥著人類,覺得人類之中沒有人能理解自己,一方面又盼望著奇迹出現,等待能有一個人看穿自己的一切,並將其接納,而她等了這麼多年,除了一頭巨妖,她等到的就是那個男孩。」
「誒......」琳娜好奇地抬起頭,對神父問道,「她是喜歡上了他嗎?」
「大概是,也許是,這份感情並不能用常世中所謂的情情愛愛來概括,因為她並不需要愛情,她需要的是一份溫暖,而這份溫暖從不知道多少個年前開始她就再也沒感受過了,況且,對方可是自己的親弟弟,」神父摸了摸琳娜的腦袋,笑著說道,「也許這些對你而言太複雜了,我們可以跳過。」
「原來是這樣啊,」琳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姐姐好可憐啊。」
「她從出生開始就在等著一個能給予自己溫暖的人,從大不列顛時期等到混沌時代結束的漆澤建國,」神父有些感慨,「她等到了,可惜,這個男孩是為了殺死她才出現的,真是悲哀啊,厄洛絲。」
「厄洛絲?」琳娜好奇地問,「是姐姐的名字嗎?」
「沒錯,」神父回答道,「這就是那個女孩的名字,孤獨一生,渴求溫暖卻又排斥溫暖,就是這麼一個古怪的孩子。」
「神父說的就好像她是你的女兒一樣呢,」琳娜笑著說,「不愧是寫故事的人。」
神父溫和地笑笑,牽起琳娜的手,一陣微風吹過,白色的帽子在白色的風雪裡翻飛起來,女孩詫異地回過頭,一頭燦爛的金髮在風雪之間彌散開來,就像一朵金色的曇花,一瞬而美。
琳娜撿起帽子,小心翼翼地再度戴在了頭上,對著有些發紅的雙手吹了口氣,神父從她的背後走過來,微微將周圍的空間化作淡淡的溫熱,琳娜驚異地發現自己忽然溫暖起來了,周圍簡直就像回到了春天似的,她摸了摸臉頰,想確認這是不是事實。
「這是魔法,」神父笑著說,「一些沒什麼用的雕蟲小技而已。」
「好厲害!」琳娜大聲說道,「我也能學會魔法嗎?」
「你當然可以,等以後你長大一些我就教你,」神父隔著帽子揉了揉琳娜的腦袋,輕聲地說,「我們會等到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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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拓老爺從夢裡睡醒,一睜開眼,外面天已經黑了,他看著自己床邊擺放了一地的空酒瓶,抓了抓腦袋,心想自己又什麼時候又喝過頭了?維什怎麼沒來勸勸自己?
自從一年多以前維什被西澤從監獄里揪出來以後,這孩子和以前相比就完全變了個人一樣,早睡早起讀書寫字不賭不酗酒也不再找女僕之類的胡搞,一天到晚就在家裡窩著,看見自己還會主動行禮,看見納拓老爺手裡掂著酒瓶子就說一定要注意身體,說實話納拓老爺不討厭這樣的展開,只是維什這種變了個人的樣子對他而言實在有些承受不住,比爾在自己兄長的影響下倒也在慢慢學著變好,一切都看起來正走向了不得的正軌,正是這種自然而然的向好感讓納拓老爺有些害怕,覺得目前美好的一切就像鏡花水月,沒準哪一天就被忽然打破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頭疼起來,伸出手再度抓了抓腦袋,有些狼狽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睡衣,推開門走到空蕩蕩的走廊里,整道走廊都拉上了窗帘,本來天就已經黑了,這下搞得納拓老爺更難受了,他打了個哈欠,拉開最近的一張窗帘,月光皎潔,世界被皚皚白雪覆蓋,空氣清新,他不由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而後呼出,一團白汽在他面前擴散開來,納拓老爺笑笑,背過身倚著窗檯,順手把酒瓶子放在了窗台上。
距離上次和西澤見面,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光了么......
他垂下頭,回憶著上次見面時二人所說的那些話,納拓老爺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時候他可沒想到西澤居然是個這麼有出息的傢伙,原本他以為讓西澤當上白石城城主,甚至領主就已經是天大的餡餅了,誰知道人家答應完這些,轉頭就去塞萬當了皇帝。
真是有夠戲劇性的,簡直就像充滿了驚喜的舞台劇一樣。
「唉,」納拓老爺長嘆了一口氣,伸手拿起酒瓶,準備走到樓下找找管家,問問今天的晚餐做什麼。
孤獨的身影消失在了長廊盡頭的邊沿。
酒瓶子里金色的酒液晃晃蕩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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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人坐在酒館的角落裡,最近他漲了點工錢,神父說都看了這麼多年大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把他的工錢從一個月三十銀幣漲到了五十銀幣,這下搞得守夜人樂壞了,以前他走到酒館里只能點一杯劣質龍舌蘭酒,現在他能點兩杯!
想到這裡守夜人捂著腦袋,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因為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原本的自己高高在上,身為南石域最大的財閥領導者,能花兩千五百萬金幣拍下一件燭台的自己,居然會為了區區二十枚銀幣的漲幅而高興成這樣?
他哈哈大笑著往嘴裡灌下一杯烈酒,平日里混得熟悉的幾個男人紛紛勾肩搭背地走上來要和他一起喝個痛快,守夜人連連吆喝道來就來誰怕誰,今晚一醉方休不醉不歸!
這番話頓時將酒館里的氣氛再度點燃,人們狂歡著發出尖嘯,雖然天氣並不暖和,但已經有人就著烈酒和壁爐脫下了上衣在手裡揮舞。
守夜人笑著看向喧鬧的一切,一瞬間,他卻忽然感覺有些落寞。
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自己身邊好像忽然出現了一個了不得的孩子。
他很會喝酒,但所有經驗卻又都來自書本,還會對著自己說些「未成年不許飲酒」之類無法反駁的可笑話,守夜人舉起手中夾雜著一片檸檬的純白色酒液,杯麵映照著壁爐里熾熱的火舌,之前希露還會在酒館里兼職來著,可惜後來因為在教堂里被委以重任就辭職了,這酒館里的大多數人都不會想到自己平日里調侃的漂亮小妞其實是教堂里的那位希露修女。
思維有些跑遠了,果然還是喝得有些多了。
守夜人打了個哈欠,居然覺得有些發困。
「怎麼?這麼早就想回床上躺著了?」一個年輕人坐在了他的桌子對面,帶著一頭金髮的姑娘。
守夜人擺了擺手,示意他走開:「小孩子要約會去找其他更浪漫一點的地方啊,到這種店裡算什麼?」
「這可不是約會啊,守夜人大叔。」
守夜人聽到這話以後,神志忽然清醒過來,他猛地抬起眼,一頭白髮的少年正微笑著和他對視。
「你這小子......」守夜人哼了一聲。
「來兩杯龍舌蘭酒吧,我請你,」少年說,「要烈一點的。」
「你不是說未成年不能飲酒嗎?」守夜人問。
「對啊,未成年不能飲酒,」少年接過酒杯,將其中一個滑到守夜人面前,目光狡黠,「可惜我不是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