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餘燼
「你對他做了什麼?」古拉克從樓里走出,迎面的風裡站著一朵盛放的薔薇——她走了幾步,帶出一陣盔甲響動的聲音,古拉克眯著眼睛,直到少女一步步走到了自己面前,那雙眸子還是如平常般冷漠,像是完全沒有因為西澤而產生一絲一毫的變化。
「沒什麼,」他撩撩捲曲的一縷棕發,嘴角帶著笑意,「只是來見見同學。」
她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很擔心他嗎?」古拉克問。
「我沒有理由不擔心他,」安蕾說,「他是學生,是一個人,是我們的同學,我不會眼睜睜看著殺人這種事發生在自己面前。」
「在不久之前我確實沒有任何理由去殺他,但在你對婚事點下頭的時候他在我的眼裡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古拉克拍了拍手說,「外來進修者的血我已經染過太多。」
他邁開步子,右邊肩膀輕輕抵在安蕾肩甲上:「但你放心,我不會殺他,我只會讓他更痛苦,比如在兩天後的祭典上讓他變成一個殘廢。」
安蕾握了握拳,眼中蘊含的冰芒絲毫未卻。
「走吧,我的未婚妻,」古拉克聳了聳肩,伸手想抓住她的左手,安蕾似乎有一瞬間想要閃躲,最終卻還是被他握在手裡,在察覺到這個事實之後古拉克臉上的笑意更濃——
「你很不情願?還是說,很害怕?害怕什麼?害怕我真的動手,還是單純地害怕我?」
安蕾沒有說話,一陣微風自湖面上吹來,少女淡金色的髮絲在風裡散開,像是海上不歇的波浪。
風卷過草地,草葉的海面泛起漣漪,草上的二人卻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就在這時西澤拿起毛巾擦了擦頭髮,站在窗沿向著窗外望去,只看到了如鏡面般晶瑩的湖光。
從開學以來這已經是第五天了。
距離祭典還有兩天。
自己只剩下了兩天的時間。
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
他揉揉自己尚在酸痛的肩膀,眼中卻燃起了隱約的幽火。
「西澤·瑞森……」
他輕輕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這個他用了整整十一年的名字。
瑞森,一直都是那個瑞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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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那森,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在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之後男人扭著椅子轉過身,氣惱地對女孩說,「你知不知道我已經在這忙了多久?」
他的手上抓著一支筆在紙上亂塗亂畫,隱約能看出那是一個男人面部的大概特徵。
「抱歉,導師,」銀髮的少女連忙對他鞠躬道歉說,「今天學院里出了一些事,還有我的名字是薇婭……」
「啊?出事?能出什麼事?出事又和你有什麼關係?」男人不滿地說,「你最重要的事永遠是在這裡當我的副手,明白嗎德爾亞?」
「明白了,導師,」少女抿著嘴唇,還是沒再開口糾正對方口頭的錯誤,「今天我要做什麼?」
男人重新轉過身去,頭都不抬,指了指身邊的一疊文件說:「這些東西,按著時間整理分類,能提煉一些線索就盡量提煉。」
他眉頭緊鎖:「這事關皇室那邊的人命,如果成了的話咱倆在以後都有機會到皇室去給女皇陛下做事,明白嗎?」
少女茫然又驚喜地點了點頭。
「明白就趕緊去幹活!」男人大手一揮,心裡卻有些竊喜,因為他又騙過了這個女孩。
皇室那邊說了,立功的只能有一個人,之前他翹了自己的那節公開課就是為了挖掘這件事,最後他發現只靠自己找不出任何線索來所以只能把薇兒瑟叫來幫忙,對方雖然很好騙但一直很有用,也很有能力,所以他在其他導師面前極力詆毀她,只怕他們把她搶走。
男人從沒想到自己的這些行為會影響到這個學生的學院生活——學生們從導師那裡聽說了她,於是紛紛和她保持了距離。
這便是薇婭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的原因。
男人轉了下筆,心想這個叫薇兒瑟的學生來這裡待了這麼久看樣子其實什麼都沒學到……
薇兒瑟?
他撓撓頭。
薇兒瑟?魏爾森?納澤婭?
他發現自己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了。
男人拿著筆在紙上劃了划,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從來沒問過她的名字是什麼。
算了,這也不重要。
他俯下身,扶了扶眼鏡:「反正,一個工具而已。」
薇婭坐在不遠處的角落裡認真地整理著資料。
日子就是這樣一點點過去的。
她已經習慣了被叫錯名字,每次卻還是忍不住想出口糾正。
因為不糾正的話,就變得好像自己從沒有存在過。
自己連名字都沒有留在這個世上,那薇婭還曾經活過嗎?
她不知道。
或者說她知道,但她完全不敢去想。
答案太過簡單,簡單到有些刺眼的地步。
她停下筆,卻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地寫出了一個名字。
薇婭看著白紙上這個被黑色墨水勾勒出邊角的名字,獃獃地看了很久。
直至無聲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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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不打算跟他說說話啊?」灰葉撓撓頭,他對生氣的女孩向來沒有什麼辦法,因為蒂娜從來不會對他生氣……她只會一邊把鋒利到能映出月光的長劍橫在他的脖子上一邊冷漠地看著他,什麼話都不說。
這對情侶吵架總是以灰葉的失敗而告終,因為他們吵架的次數根本屈指可數。
「……」莎爾沒有說話,微微抱緊了懷裡的書。
她倒也知道錯根本不在西澤身上,但她就是討厭西澤的作為。
「唉,你就別和師弟鬥氣了,」灰葉嘆氣,「他也是個苦命人,你之前看見他背上的那個烙印沒?」
莎爾聽到這話之後不解地抬起頭,說:「什麼烙印?」
「你沒看見嗎?」灰葉伸手,在自己腰上指了指,「就這個地方,那個跟水滴一樣的印記。」
「那個,是什麼?」莎爾問。
「煉金烙印,」灰葉回答說,「而且相當老,看起來起碼存在過有十年以上了。」
「那,那個煉金烙印有什麼作用?」莎爾問,呼吸開始變得有些緊促。
「作用,其實也就是個……表示身份的印記?」灰葉說,「老師曾經對我講過,那樣的烙印就說明烙印擁有者曾經參與過某種煉金實驗。」
灰葉捏著下巴,一邊回憶一邊說:「煉金實驗這種事情在十年前就隨著鍊金術的土崩瓦解而廢除了,看樣子師弟是時代最後一批的苦命兒。」
莎爾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記憶里開始有什麼東西一次次地向著障壁衝擊,就像是卵殼裡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啄打外殼想要破體而出,她張了張口,眼前的場景開始變得模糊,而後一條黑暗的道路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看到路的一旁有一棵參天大樹,樹下站著兩個孩童。
「要吃嗎?」女孩低著身子,從地上撿起一顆蘋果,對站著的男孩問。
「不想吃,」男孩說,他的臉像是罩在一層迷霧裡,莎爾想要看清,卻屢次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團,「我感覺自己已經……」
一陣震耳的獸鳴自遠處如雷霆般奔涌而來,使得莎爾沒能聽清男孩最後的聲音。
天火燃燒著自恍然如白晝的夜空中墜下,將世界化為煉獄般的火海。
莎爾遠遠地看著這副噩夢般的場景,男孩女孩已經消失在了樹下,世界某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就像是命運的鐘聲終於被神明揮手敲響!
「莎爾?」灰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莎爾回過神來,看到灰葉一臉擔憂地看著她,「沒事吧,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這裡發獃,怎麼叫你都沒反應。」
她愣了一會兒,而後蒼白地笑了笑:「沒事,師兄。」
灰葉看著她這副樣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那是一個如霜上石板般乾冷的午後。
那時薇婭還在苦苦給導師賣命。
那時安蕾掙開了古拉克的手,回到了騎士學院。
那時蘿爾正坐在教室里看著窗外的天空發獃,心想父親會不會喜歡她的禮物。
那時灰葉還在自卑自怨,那時莎爾記憶的高牆已經出現了些許豁口,那時西澤已經從床榻上艱難地爬起,拿起鍊金術的書本,開始研究煉金道具的製作方法,他之前能花三個月時間收集魔力造出一盞燈器,更能花一個晚上用魔力蠟燭造出三根銘骨。
他從不覺得自己會輸。
無論是安蕾還是古拉克,無論是冰冷的刀槍還是熾熱的魔法,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輸。
因為他才是餘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