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暗夜未央
剛剛入夜,雨勢漸漸變小。淅淅瀝瀝的打入窗內,沾濕了案几上的幾張宣紙。幾滴墨已經濺出硯台,暈染在白紙之上。
柳清澄一門心思的盯著那幾滴墨,看著那墨點渲染成一朵朵蓮花,越發的入迷。這讓坐在他房中喝茶的術公公很不高興,緊了緊嘴唇,重重的放下茶杯。這才讓柳清澄回了神。
「柳大人,您這一路動靜不小啊,」
這聲音尖銳著上揚,柳清澄一聽便知這位公公是對自己不滿了。連陪著笑臉道,「怎麼會呢,術公公。我可是一直隨著皇上的意思做事的,一點差池都不敢有。術公公,您看……是不是?」
說話間,柳清澄從袖口掏出一個錦囊遞了過去,術千沉打開往裡看了一眼,隨即臉上有了些喜。
「看來咱家是誤會柳大人了。不過……」
柳清澄看著他將錦囊放入懷中,會心一笑。「不過什麼?木公公可是有什麼要提點的下官的?還請公公多開金口。」
柳清澄這麼個謙恭的態度讓木千沉很是受用,他本是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原不該來這鄆城做這差事的。可也是得了皇上的信任,才有了這麼個機會。雖說一路上,快馬加鞭的趕著不免辛勞,但終是趕在凌王離開鄆城之前趕來了,總算沒辱了皇命。
此次,他來一是為了宣讀聖旨,二則是為了替皇上敲打敲打這柳葯使。
自從這位柳葯使和凌王結伴南下,宮裡的信使就沒停過,宮外的傳言也是五花八門。皇上對於這位柳大人鬧出的動靜可謂是頗有不滿。
「柳大人,這一路上。您可沒少摻和事,這傳到宮裡的風流韻事也不少。您是聰明人,應該懂咱家是什麼意思。」
「呃……什麼意思?」
柳清澄此言一出,嗆的木千沉一鼻子的茶水。嘴都快被氣歪了。
「公公,您喝茶慢點!」
木千沉瞪了一眼柳清澄,將手中的帕子一甩,哼聲道:「柳大人,您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既然您聽不進咱家的話,那咱家這番好意收了就是。只是若是日後出了什麼事情,別說咱家沒提醒過您。」
「公公,息怒息怒。我是真的不知何意。還請公公好好敲敲我這榆木腦袋。」柳清澄作揖討饒的樣子讓木千沉氣極而笑。
「柳大人會不知?」
「真的不知!」
「你和凌王的事,外面傳的那麼有聲有的。柳大人會不知?」
「啊?我和凌王有什麼事?外面都傳什麼了?」柳清澄驚詫的表情讓木千沉沒來由的憋著一口悶氣,可是卻沒得發作,狠狠的剮了一眼柳清澄便甩袖走人了。
就在木千沉走了沒多久之後,李沁房裡多了一個人。
「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大意是皇上對一路這麼大的動靜有些不滿。還有就是……」衡祺躊躇著是不是要說實話。
「是誰教會了你這吞吞吐吐的毛病?」
「呃……還有就是。提到了王爺您和柳大人的事。說是外面有些傳言,皇上聽了可能有些不高興。」
「哦?那柳大人如何說的?」
雖然黑暗中看不到自家王爺的表情,但是衡祺聽著卻感覺王爺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有興趣,而且他隱約覺得他的答案可能會讓王爺失望。
「柳大人他……推說不知道。然後木公公便氣的走了。」
「……哦。」李沁淡淡的回了個字。隨即又低聲道:「衡祺,你馬上連夜離開鄆城,去邊城查找黎川的下落。一路上必須小心隱藏蹤跡。還有讓他們在軍營里好好獃著,不要鬧事。」
「可……」
「本王自有辦法。你不用擔心,現在找到黎川才是最重要的。你趕緊走!」
「王爺……」衡祺最終還是將那一句「您多保重!」咽進了肚子。這次宮裡來人,一道聖旨。讓王爺押送師青游等人回宮。看起來,一點異樣也沒有。可是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皇上這是要將王爺拿到御前問罪。
「走!」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李沁閉上雙眼,第一感到孤立無援。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被自己最敬愛的皇兄如此對待。為什麼?這麼些年,他從未有過半點私心。一心都撲在邊疆,為的是收復十幾年前因為內亂而失去的疆土,為的是邊疆的老百姓能夠過上安定祥和的生活,為的是穩住自己皇兄的江山。
可現如今,他突然發現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了。當初,他出京城的時候,皇兄是掬了把淚說要將江山託付給他,讓他幫守著邊疆那一塊城池,讓他在軍營里多磨練磨練。那時候,他才14歲,內亂剛過兩年,朝堂還不是很穩定。所以儘管他年齡尚少,可是苦於無人可用。他便「毛遂自薦」的要去邊疆,一去便是12年。
14歲,在人眼裡到底還只是個孩子。去了軍營,沒多少人把他這個小王爺當回事。可他卻硬生生的靠著自己打出了威望,培養了一眾親信。更是在這十二年裡,將邊城一點點的收復了。正如當初他離京的時候說的一樣,他守住了他皇兄的江山。
他被召回京的時候,是為了南陽王的事。他對於這位兄長,一直都是恨的。不僅僅是因為,那個時候做的那件荒唐事,更因為自己母后的死和這個人有關。可這人卻權當什麼也沒發生過,自打他去了軍營以後,逢年過節都要派人送份厚禮來。以至於,每年都有那麼幾天讓他處於暴躁陰鬱的狀態下,所以皇上一紙傳召,他自然樂意去了這個心頭之患。在他心裡,南陽王和禮王沒多大區別,只是一個死了,一個被驅逐到南邊去了。而這個別驅逐的早晚有一天,他定要親手除去。
然而,南下之行。有太多的變故,也有太多的始料不及。他曾築起的牆開始一點點被侵蝕,往事開始以另一個面貌呈現在眼前。他總有種感覺,有人在暗中向他灌輸另一種真相。他迷茫了,可是下意識的還是相信遠在京城的皇兄。哪怕是禮王拿出那一方錦帕,他還是對宮裡的那位抱有著最大的信任。他不是沒有懷疑,所以他讓衡祺去查。那些查出來的東西,就像毒藥一樣讓他「難以下咽」。
如果,那方錦帕上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十四年前的內亂便是個笑話,他……也就徹底淪為了一個笑料。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做什麼了。如果只是要他的命的話,他給就是。原本他就不覺得自己的命有多值錢,他在戰場上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只要這社稷江山能太太平平就好。十幾年的動亂,實在是不能再來一次了。要說,有什麼捨不得的,大概除了那幫兄弟,就是柳清澄了。
對於柳清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第一次見到這人的時候,就正好處在他的暴躁抑鬱期。偏偏這個人不論長相還是性格都和南陽王有幾分相似,所以他便沒收住脾氣,賞了柳清澄三鞭子。後來,登門謝罪。看到躺在床上的柳清澄,他承認有一瞬間,他是被這個人的容貌給怔住了,但是只有那麼一瞬間。柳清澄這一開口,就總能不偏不倚的撞上他的逆鱗。讓他不怒都不行。
再後來,事情就開始脫離軌道了。從第一次柳清澄捨命去水雲寨換他,他對這個人就不再是簡單的厭惡了。厭惡,真真切切的厭惡,連帶著對南陽王的那點厭惡,他也一併放在了柳清澄身上。原因無他,就為了那點性好。喜歡男人!這是他心裡的一根刺,拔都拔不掉。
不過老天就喜歡跟他開玩笑,他明明最厭惡的事情,就這麼不知不覺,潛移默化的讓他深陷不能自拔了。他把自己折騰來折騰去,等他想明白的時候,他也已經沒得救了。偏偏柳清澄卻總想著把自己置身事外。他……憋得慌!特別是來了鄆城,見了師青游之後。
史耀光死了,對於他來說。不覺有什麼,因為他對於這個人本來就沒有多少接觸。他征戰沙場這麼多年,絕對不會因為一條人命會有什麼觸動。哪怕,這人的死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造成的。然而這次,他倒也有了那麼一點點感觸。只不過是對師青游和史耀光那點事的感概。他突然很害怕,怕和師青游一樣,直到天人兩隔也不能傾訴心中之情。
他有那麼一剎那會想,要是他真的死了。柳清澄會不會有那麼一點點心痛呢?他怎麼也不信,柳清澄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要真的一點沒有……太傷他自尊了。他執拗的覺得,堂堂一個王爺,好不容易把自己掰彎看上你柳清澄了,你怎麼可以半點想法也沒有?
李沁躺在床上,從自己的前途未卜一直歪到自己的情路未卜。等到他自己回味過來的時候,不由的自嘲的咒罵了自己一句。
「沒出息!」死到臨頭了,還想著個男人。況且,這人指不定還和宮裡那個有點關係。這次邊城事變,再加上這聖旨。他很清楚,皇上不只是想要他的命那麼簡單。如果錦帕上所寫的是真的,那麼隨時都會有場腥風血雨等著他。而這次南下,可就不僅僅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要去南陽王了,說不定這背後還有人在較量,至於他……指不定就是兩方互相制衡的一枚棋子。
他……絕對不甘心當一枚棋子。
註定這一夜會很漫長,李沁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時候。門外微弱的燭光,讓他警惕起來。還未等他起身便聽到輕輕叩門的聲音。
「王爺,睡了?」
柳清澄?
李沁的眼臉無徵兆的跳了跳,他不想去應這個門。可是……
「在,進來!」
柳清澄端著一盞閃著微光的燭台,照著他的臉若隱若現。李沁依舊躺在床上,沒有動,就這麼看著柳清澄一步一步走近,挨著床邊坐下。
有些事,李沁想問,可是又不想問。這道聖旨來的太巧也太急,就好像一早就預謀好的,和史耀光這件事一樣,一早就謀划好了。
「李沁。」
「大膽,直呼本王名諱,柳大人這是活膩了?」李沁勾著嘴角,話雖是問罪,可語氣卻透著調侃。
柳清澄低頭輕笑道:「恩!活膩了。明日我同你一道回京。」
「一道回京?」李沁不是在質疑這句話的可信度,因為他相信只要柳清澄想,這件事就一定能做到。他問的是為什麼?
這次回京,他這個王爺很有可能就要變成一股幽魂了。說不定還會更慘烈的一點,所以如果柳清澄真的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幹嘛要摻和進來。
雖然對自已的某一個想法很排斥,很抵觸,可是他卻怎麼也揮散不去。柳清澄或許不僅僅只是個正五品從院使。或許鬼庄也不是因為湊巧就……
「李沁!」
柳清澄的聲音將李沁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出來,他一抬頭就對上了柳清澄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有史以來第一次李沁覺得有股強烈的緊張感壓迫著他,讓他起不來身。
他只記得,柳清澄的臉是一點一點的靠近的,等到他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想做什麼的時候。他的嘴已經被人咬住了。
咬,然後是強制性的侵入,攪起了他所有的,還未等他有所回應。那個人便丟下一句話,落荒而逃。
屋裡還留著那盞微弱的燭台,映著李沁略顯詫異而又興奮的臉。外頭的柳清澄卻每走一步,心便往下沉一丈。
他心煩意亂的走近大牢,對著還在對著匕首發呆的師青游重重的嘆了口氣道:「我好想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師青游愣了一下緩緩回頭,眼裡滿是血絲,看著柳清澄一臉的愁雲,破天荒的笑了。
「柳清澄,你……活該!現在繞進去,你的下場不會比我好到哪裡去!」
柳清澄看著那笑,只覺得晃眼刺人,所幸便豁出去了。「青游,對不起。本來……」本來史耀光不該死的,史耀光不會死的。但是,卻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人鑽了空子。
因為……史耀光必須死。這是計劃好的一部分,只是沒有讓師青游知道,他也沒有同意。
「我不怪你!只怪自己沒能力,這筆賬,我會算,但不是和你。」
「他,你還留著?」柳清澄指的是師青游的「心腹」。
「恩!留著。」沒多少情緒,淡淡的。可柳清澄卻在他臉上看到了決絕和冷酷。
「我……」他想再說點什麼,可是一張嘴又不曉得有什麼可說。原本來找師青游,就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可他現在卻也不想走,於是乾脆就在牢房裡找了塊地,躺下了。
師青游踹了他一腳,他便挪了挪地方,卻也不起來,反正就是打算賴著不走了。最後師青游也沒有辦法,只能挨著他一塊躺著,合上眼。
「你一早就喜歡上了!」
「怎麼說?」
「你心軟了!當初我對史耀光就是。」
柳清澄沒有再搭話,師青游也沒有再哼聲。兩個人就這麼一直躺到了雞鳴……
作者有話要說:恩,唔,那個啥。這三周,公司培訓來著。上上下下考了十幾次,每天搞複習背誦來著……
周更的說,沒做到。慢慢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