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公主府中,露曦堂。
永和大長公主趙穎,正靜靜獨坐在窗旁的烏木玫瑰椅上,她面前的平案上面,一爐福字香篆正緩緩透出裊裊朦朦的氣息。
大長公主這半響都出神的望著那爐香煙,就連身上圍著的銀狐裘皮掉落在地,也完全不查。
想來昔日大周宮廷中最受寵愛的小公主,現下也已年過五旬。時光讓她曾經烏黑的長發也變得花白參差,唯有那曾經充作娉禮的流光錦鳳簪,在大長公主多年的悉心呵護下,仍舊在髮髻上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只聽房門「吱呀~」一聲,大長公主貼身的媽媽李氏走了進來,見她仍未就寢,便擔憂的走到跟前,輕聲勸慰道:「方才已敲過了亥時的更鼓,公主殿下還是莫要在傷神煩憂,先寬衣就寢吧。」
趙穎慢慢的轉過頭,看著李媽媽同樣衰老的面容,語調平緩的感慨道:「如意,你說,本宮這輩子是不是活的太失敗了?」
她這句頗顯頹喪的問話,讓李媽媽頓時感到有些無所侍從,縱然她自幼便陪伴在大長公主身旁,當下卻也不敢胡亂猜測這言中之意,只得趕緊安慰道:「公主···您如今還在盛年,怎麼就說起這終了之話了!再說,您這前半生,有著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怎能用失敗二字來講。」
「是嗎?」大長公主微微嘆了口氣,扶著李媽媽的手,穩穩的站了起來,一邊邁步向後堂中走去,一邊悠悠然感嘆道:「方才坐在這窗邊,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幼時的光景。記得,那也是一個寒冬雪天,我坐在天寧殿的窗邊向外瞧,只能看見一片白茫茫、霧朦朦的景象。那風雪大的,就連前面福寧殿飛檐上的角獸,都一併遮蓋了去。」
「母后見我長時間盯著雪景看,恐弄壞了我的眼睛,便將她頭上的一隻和合如意釵取下來,搖晃著逗我玩笑。而一旁的書案上,父皇在明亮的燭火中,手把手的教兩位哥哥行書寫字···我記得,那時二哥哥還因為貪玩不專心,還打翻了案上的硯台,將墨汁都染在了父皇的龍袍上。父皇當下無奈的搖了搖頭,拿起案上的玉鎮紙,輕輕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當做懲罰。反而是我見二哥哥挨了打,嚇得在母后懷中咿咿呀呀的伸手,想要上前制止,惹得父皇、母后和大哥哥都一起嘲笑起了二哥,說他貪玩調皮竟還要被一個小娃娃護著···唉,想起那時候的日子,才算是過有意思。」
李媽媽扶著大長公主坐在床榻邊,笑著附和道:「那時在後宮內廷里,誰不偏疼公主您呢,不要說恭宗皇帝和端康太后,就連真宗陛下和先帝也都對您寵愛有加,外面進貢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緊著留給您。」
「是啊,你還記不記得,我十二歲那年,打壞了父皇賜給大哥哥的白玉珏,因怕被父皇知道責罰,便拉著你一起躲去了膳房。我當時覺著,躲在那裡幾日,至少不會餓肚子···哈哈哈···後來,大哥哥到底找了過來,他只囑咐我下次不許再亂跑,枉人擔憂,還替我在父皇面前背了黑鍋,被罰著抄半部論語。」
「怎麼不記得,當時奴婢也嚇壞了,只顧跟著公主逃命,一起躲在了膳房的廚架後面。到了後半天,公主餓了,奴婢便去偷偷拿了一鍋銀耳芙蓉羹來與公主共食,那可是奴婢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芙蓉羹了。」
「可不是,還有二哥哥。那時母后見他念書有成,便賞了他一碗極難得的荔枝軟糕,二哥哥想著我也愛吃,巴巴的流了一日口水,直等到我從皇叔府里玩耍回來,才跟我一起享用。」
趙穎想起幼年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一股久違的暖意潺潺湧上心頭。
可還沒等她回味良久,他們殺死戀人和丈夫的仇恨又再度襲來,不止將曾經微弱溫暖清掃殆盡,還把她整個人又丟棄在風雪呼嘯的懸崖之巔,讓趙穎的心臟再次被冰霜覆蓋。
「哼,可惜,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李媽媽剛替大長公主鋪好床鋪,一起身,見趙穎的臉色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漠嚴峻,便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與皇室的累累仇怨,於是刻意打岔說:「殿下,鋪已經收拾好了,您趕緊寬衣就寢吧。」
大長公主猶自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邊,用一種凄涼而清冷的語調說道:「如意,你知道我有時有多恨自己嗎?若不是當年仲文對我動情,他原不會在及冠之年就死於非命;若不是駙馬當年為護我周全,他和明軒也不會被先帝設計害死。他們的大好人生,都是因為我,被白白糟蹋了!」
「公主!」李媽媽一下跪倒在趙穎身前,眼中似有含淚道:「您不能這麼想,當年那些事兒,怎麼能都怪到您身上呢,您這些年難道過得還不夠苦嗎!」
「哼,那又如何,直到如今,我還是未能替他們報仇,他們地下有知,想必也定心有不甘吧。」
「不會的,耿將軍和駙馬爺只會替公主擔憂,絕不會埋怨您的。」李媽媽神情激動的脫口而出。
「自從子澈探析了我們的秘密,各府里的眼線就接連凋落,那班我培養了十幾年的女孩兒們不是被連根拔起、就是音訊全無,若說當中無人挑唆協助,我絕不相信。」大長公主綳直了面孔,憤怒的火苗在她眼中熊熊燃燒,「哼,石倫那個老傢伙,出賣了我的秘密以為就能保住他石家的榮華富貴,想得美!就算石亦雪沒有失蹤,我也絕不會讓她輕易的活下去!」
大長公主鑽進的拳頭,輕輕敲了下床沿,以此疏散她的怒火:「子澈真是好樣的,沒有枉費本宮當年那麼悉心的調教他,竟給自己教出來了這個一個死對頭,他不知悄無聲息的就培植出了江湖勢力,還連消帶打的除了蕭氏和我在內宮的眼線,當真是一肚子的好謀算,真沒想到,我皇兄還能生出來這麼一個兒子!」
李媽媽抓住了大長公主緊緊捏著的右拳,生怕她再敲打床沿泄憤:「大長公主不需如此動氣,您現下已抓到了他最大的痛腳,只要將他裡通外國,謀害裕親王的事情宣揚出去,他就必得再乖乖聽從您的吩咐。」
趙穎冷冷的笑了一下,斜挑唇角道:「這建業城裡風頭總不能只被他一個人搶了去,也該有點新鮮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