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建業府尹韓忠在這個位置上當官已有些年頭了,人均道京官難做,可他卻能身處風雲跌宕的帝都中心而絲毫未傷,實在是不能不誇讚他有本事。
韓忠本人也很以自己這身「油滑如泥鰍」般的本領為傲,他總是向親隨衙役們誇口道:「只要這帝都城中,不出百姓造反一類的大事,我這府尹的官帽是絕不會掉的。」
至和元年五月,正值科舉大比之期,建業城作為大周帝都,將同時舉辦文舉與武舉的省試與殿試。
各州州試中脫穎而出的文武舉子們,新年過後就要陸續從家裡出發前往建業,在五月首先參加由禮部和兵部在禮部貢院與禁軍校場中舉行省試。之後,過省的舉子們要繼續留在京中,等到了六月才能進入皇城,參與殿試,而殿試高中者才可以被稱之為「天子門生」,獲得由禮部頒發功名,正式踏入仕途。
眼見省試之期已近,本就熱鬧喧嘩的帝都陡然之間又擁擠了十分,城內外大小客店的門前皆掛出客滿招子,酒樓並食肆里更是喧鬧不停,到處都能見到有人在高談闊論或比試力量。
那些擺賣神仙藥丸並雜書怪談的小販,彷彿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般,一下就擁在了大街兩側,就連卜卦算命的攤位也比平日多了好多。城內外的幾處道觀、佛寺連日來都是香火鼎盛、川流不息的,那班舉子的父母親族們都恨不能日日來拜。為求自家孩子能夠高中,他們做道場、供海燈千金散盡、日夜不息,哪怕是最窮苦的人家,父母們也要專程趕來添點香油,以求神仙庇佑,讓家中出得一位大相公。
如此大的陣仗,城防司及建業府早就嚴正以待。
城防司負責控制科舉期間,帝都內外二十四座城門的防衛審核公務,所有進出帝都的人都需要進過他們的審查才能出入建業城。
建業府則負責城內的一應治安公務,例如小偷小摸啦,打架鬧事啦等等,確保在科考期間城內百姓的生活秩序不出亂子。
兩個衙門已經如此相互配合了這許多年,行事本已頗有默契,奈何今年註定與眾不同,合該要出些大事情。
起先,只不過是幾個狡詐的商販賣些聲稱可以凝神聚力的藥丸、藥粉,給前來參考的舉子們,誰知一不小心竟吃出了人命,還被禮部官員捅到了朝會上,惹得官家大怒,強令建業府在省試開考前必須一舉清除掉這班妄做科舉生意的奸商。
府尹大人韓忠戰戰兢兢的領了旨意回衙門,立刻下令差役們把大街上但凡還在賣藥粉仙丹的人全都帶回府中查問,誰知這一查問,就給自己惹來了大禍。
有兩個小販在一頓板子之後,不止供出自己做假藥騙人之事,還將自己倒賣省試試題的罪狀一併講了出來。偏偏那日在堂的,還有被本次科考主審官趙溶,派來監看進展的一名科考審官,那審官看過小販交出的幾張試題后,大驚失色,因那上面寫的正就是本屆文試的試題。
那審官不敢怠慢,立刻試題泄露的事上報給了越王趙溶,趙溶又馬上稟告給了官家,惹得官家又是一陣大怒。
而後,禮部抓緊重新擬定題目,印刷考卷,直忙了個昏天黑地,而這試題泄露的案子又被打回給了韓忠調查。
韓忠是越查越深入,越查越害怕,到底還是牽扯上了朝中大員。
那透漏考題的人,正是御史中丞葛常懷的兄弟,現任國子監祭酒的葛常憶、葛司成,正是他借著協助科考出題之機,偷出試題暗中販賣的。
這讓韓大人一下子就扎了手,如此上奏天言的大案,不抓他吧,這案子已然驚動了越王,翰林院可是時時都派人來問消息的,要結果的。抓他吧,他可懷王的人,只怕是前腳下了大獄,後腳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若是隨便找一個人頂罪算數,刑部那邊倒是通的過,可大理寺複核刑案時是必會露出馬腳的,到時候自己還是一個死。
反反覆復思來想去,韓忠都沒有想出一條生路,急的他成日掉頭髮,長吁短嘆的沒片刻安寧。
他這副愁眉苦臉、哀哀欲絕的樣子,被前來傳遞公文的左金吾衛將軍姜翎看到頗為訝異,詳問之下,方知其中端倪。
只見姜翎大手一揮,豪言道:「這有何難,你將案子直接送去御史台唄,而後就去稟告越王、穆王,將這案子的首犯是誰,已按照律例交送至何處一併告訴他們。至於這位大人的命還能不能保的下來,就憑那三位親王們去斗吧,這樣一來,你即賣了情面給懷王,也沒有得罪穆王和越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韓忠聽了這話,茅塞頓開,沖著姜翎是謝了又謝。
次日,韓忠就將此案一應案卷整理清楚,並人證口供等交割給了刑部,刑部此時尚書人選未到任,那刑部侍郎腦子倒也是頗為靈光,直接拿了案卷往懷王府去了。
此時,穆王與越王也都在韓忠或明或暗的通風報信下,知曉了此案情,分頭展開了行動。
第三日朝會剛開始,越王趙溶就先提出了這樁公案。
「···陛下,國子監祭酒葛常憶以權謀私、欺君罔上,做出如此可動搖國本的奸佞之舉,理應重重處置!」趙溶陳述完案情后,憤慨的在朝會上啟奏道。
「啟稟陛下,此案中尚有諸多疑團未解,當下不能僅憑几個奸商的供詞就斷定大司成乃是偷賣試題的主犯,詳細案情還需刑部細細核查。」趙沅也毫不示弱,不肯放鬆半分。
「刑部尚書未到崗,可陛下已下旨擬定人選,正是葛常憶胞兄葛常懷。平常知縣斷案尚知親族避嫌的道理,如此家國大案,怎麼能夠交給刑部處置。」
「就算刑部尚書與大司成為親族,也不能因此就認定刑部所有的判官皆會徇私。況且,就算刑部不適宜參與此案,還有專門審核官員的御史台在,此案也大可以交給御史台處置嘛。」
「葛常懷剛剛從御史台升任上來,右相此時提議將此案轉交給御史台,且不是給足了他們徇私枉法的機會?」
「中書侍郎此話簡直憑空污人清白,御史台向來斷案乾乾淨淨,你何至於在官家面前如此誅心,將御史台講的如此混沌不堪,這與你有何好處!」
趙溶與趙沅兩人在殿中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吵得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官家趙澤再也不能忍受他二人,大喝道:「你們都給朕住嘴!」殿中這才清靜下來。
此時,從朝會開始就未出過半聲的左相趙泫微微咳了一聲,不多會兒,就見大理寺卿薛誠緩緩出列,手持芴板從容道:「啟奏陛下,關於御史台,臣有一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