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四、戰（十二）

當頭顱從人群中飛起來的一剎那，蒲濤只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凝固住了，半天沒有再跳動一下。

他，竟然敢，當眾——

整隻原本正處於慌亂當眾的部隊，也因為此情此景，而稍微遲鈍了片刻。每個人都停住了腳步，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向軍隊正中心望去；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一個士兵意料到，他竟然敢在全大陸數一數二精良的，征北軍所有人中，當眾殺人。

「刺客！！！」

下一秒。

非常明顯，負責傳令的小兵，嗓門比起偽裝成醫生的李治東，要更加洪亮不知道多少倍。

在聽到傳令兵大聲吼出的聲音之後，所有士兵，似乎也由於這一嗓子，而冷靜了下來，雖然還有往裡沖的莽撞冒失鬼，但更多的士兵，卻在各小隊隊長的指引下，開始迅速向外散開，圍成圈，將數百名親衛軍連同所謂的「刺客」，一起圍在了當中。

由於不知道刺客有多少人，會不會趁亂做出更加嚴重的事情，因此這樣的應對，才是最為理智和正確的。

持著大盾、負責穩住陣腳的刀盾手，已經操起了手中將近多半人大的塔盾，衝到了包圍圈的最前方；在他們後面，是負責從盾牆中進行進攻的長矛手，再往後，不待各個隊長發出命令，所有的弓箭手已經下意識地從背後抽出了箭支，右手將弓弦拉滿，瞄準了正中間有些紛亂的數百人。

只需要一聲令下，所有曾在北方荒原上、與黑月氏族進行了不知道多少場生死戰鬥的，在一次又一次戰爭中早已磨練成神射手的弓箭手方陣，就會毫不猶豫地鬆開右手的弓弦，將弓箭釘在目標身上！

「鐺，鐺，鐺——」

正在內圈依舊由於火焰和煙霧，慌亂當中、暫時看不清楚正中央局勢的時候，大營中，用天賦魔法做成的報時鐘，重重地鳴響了。

每一聲厚重的鐘聲，深深震蕩著在場每個人的心臟。

十一點了。

隨著鐘聲敲響的同時，蒲濤明顯地感覺到了，身邊已經初步結好陣的士兵們，兵陣當中，再次產生了一陣陣小小的慌亂。

就像還有不知道多少刺客，潛伏在十數萬士兵當中，以鐘聲為號，同時做出了行動一般！

……

龍落城，皇城，大殿前。

最初級的街頭混混打架，盯著對方的兩隻手和兩隻腳，當對方有任何行動的時候，第一時間躲開就好。

但是和這兩人對打的時候，僅僅盯著手和腳，已經完全不夠了。

當嚴羽陽和殷辰發現，陸霖已經不是那個戰鬥菜鳥、而是會通過觀察自己兩人的動作，從而給出相應反應的時候，兩人的戰術就變了。開始頻繁使用假動作和搏鬥時一些只有在生死線上多次徘徊才能融匯貫通的小技巧之後，陸霖身上的傷口，幾乎每幾秒，就會再次多出一道。

所以，僅僅靠觀察手和腳的動作，已經不夠了么……

雖然全身上下的傷口越來越多，但是陸霖的思緒，也越來越清楚。

記得以前曾經在B站還是什麼電影里看過，該怎麼應對，此時的兩個人……

「第十九刀！第二十刀！！第二十一刀！！！陸霖，還有二百六十刀，現在連十分之一都還沒有吶！你，還行么？？？」

嚴羽陽再次用舌尖舔過帶血的刀尖，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陸霖一言不發，甚至輕微閉上了眼睛，繼續拚命思考著。

高手真正動手打架的時候，注意的是……

對方的肩頭！

無論如何用力，腰部和肩部的肌肉收縮，總不會欺騙人！

以及眼睛目光的細小變化，就算再怎麼刻意隱瞞，在現在這樣的搏殺中，總還是會有些許的注意！

當想通了這一點后，陸霖頓時只覺得，一片豁然開朗。

就如同「一道靈光醍醐灌頂」一般，霎時包括身邊的風，落在身上的雨，身軀上被撕裂的傷口，以及周圍兩人的呼吸，眼神，甚至肌肉的收縮，身體血管內血液的流動，霎時都感覺到了一般。

自己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

現在的嚴羽陽，他的目光雖然看上去一直在向自己的右肩處看，像是要進攻自己的右肩，但其實他身上的肌肉運動，以及裝作不經意間目光撇過的軌跡，都說明他想要再次划傷我的左腿，讓我進一步失去抵移動速度和抵抗能力——

雖然身上依舊劇痛無比，但電光石火之間，陸霖已經徹底分析出了，對方的企圖和意願。

「怎麼？你已經害怕到動彈不得了么？」

嚴羽陽口中獰笑著，身軀再次一晃，卻像是已經算好了陸霖準備揮刀迎向右肩方向一樣，身體已經提前先一步，向著陸霖的左腿處劃去，彷彿掠食的禿鷲一般——

「叮！！！」

一陣令人牙酸的金鐵交織聲過後，嚴羽陽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右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向後跳開半步，原本已經準備好要夾擊陸霖的殷辰，也被迫向後退了一步，護在了嚴羽陽身邊，生怕陸霖趁機追擊。

「你是，怎麼做到的？」

非常明顯，這一擊對嚴羽陽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甚至連右手的刀都有些握不穩；儘管他曾經多次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但手臂還是開始使勁顫抖，左手兩三下將胳臂上傷口包紮止血以後，右手的刀也換在了左手上。

陸霖搖搖頭，第一次開口了：

「你們兩個，退下吧。」

「為什麼？你在開玩笑？？」

「我應該托殷辰和你們說過，我們之間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說到這裡時，陸霖望了一眼兩人身後不遠處的愛德華。

然而愛德華並沒有注意這邊，就像這三人的生死搏鬥，在他眼中就是三個頑童的打鬧一般，和自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的那種；只是將目光，一直投在不停落下雨點的，陰雲密布的天空，不知在思索什麼。

「二百八十一！！」

嚴羽陽大聲吼出了一個數字，作為對陸霖的回答。咬著牙使勁包紮好傷口以後，他咧起嘴笑了笑，表情猙獰：「現在，是二百八十二了。」

「看來是沒有辦法勸服你們兩個了啊……」

陸霖深深地嘆息一聲，似乎感覺到十分可惜一般。

「想要從我這裡走過去，首先要還完我的二百八十二刀！！」

「這是我最後一次勸你了。你真的不肯——」

「鋥——」

兩人手中的鋼刀再次相交碰出的火花，已經代替嚴羽陽進行了回答。

「——看來你不肯的話，那我，也只能踏著你的屍體過去了。」

雖然陸霖身上的傷口到處都在流血，但他的神色，卻比之前嚴陣以待的時候，反倒要更加輕鬆和平靜了一些。

「放馬來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隨著一聲咆哮，三人，再次舉起手中的武器，戰在了一起！！！

「當，當，當——」

就在同一時刻，龍落城內的，報時鐘聲響起了。

沉悶的鐘聲，敲響了十一下。

「……還有最後一個小時。」

大殿門口，叮叮噹噹打成一團的三人，均聽見了，站在大殿門口的，那個金髮的男子，口中傳出來的輕微呢喃聲。

即便正在進行生死搏殺，三人心中依舊一顫。

還有一個小時……

是什麼，意思？

同一時刻，一個白衣女子從大殿內走出，站在愛德華的身邊。

巧笑嫣然。

……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

征北軍軍營內。

從嚴陣以待的軍陣當中，不斷傳出來了這樣的小聲嘀咕聲，雖然並不大，但是蒲濤仔細數起來，也有數十處同時響了起來。

難道是，之前他已經做到了？！

正在此時，場地中央的煙霧和火焰，也逐漸地開始消散。

所有人都看到，場地中央，原本有數百名的親衛軍，現在手中都握著武器，警惕地互相張望著；而之前穿著醫生服裝的，那個刺客，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不見。

李治東呢？

「刺客呢？」

「刺客在哪裡？！」

就像之前一怒之下，暴起一刀殺人的那個「醫生」，早已經消失不見。

「大家，都不要慌。經過我的查明，已經有一名敵軍派來的間諜刺客，混入了我軍，謀害了我軍一名醫生，偽裝成了他的身份，穿上了他的衣服，混雜在了我們征北軍當中。現在，所有隨軍的醫生，全部都出列——」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從稍微遠一點兒的，營帳方向傳了過來，正是斯卡特.波洛克的聲音；士兵們不禁向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斯卡特.波洛克面沉如水，手上提著一個全是繃帶的頭顱，走向了場中央，將那個纏滿繃帶的人頭扔在了士兵面前的地上：「這就是，那個被他謀害的醫生。現在，所有小隊都原地不動，開始點名查人，看看哪個小隊里有生面孔——」

「——可是，包圍圈正中央，吳均和袁蒙兩位將軍身邊的親衛，都是生面孔啊！」

且不管這邊，蒲濤咬著牙，望著那個被扔在泥水地里、臉上繃帶散開，熟悉的面龐，從軍陣當中，突然突兀地傳出了這麼一聲。

聽到了人群當中突兀的喊聲，斯卡特.波洛克陡然轉向了聲音傳出的方向，聲色俱厲：「誰？是誰說話？出來！」

然而並沒有人聽他的。

反倒是，聽到了剛才的那一聲以後，士兵當中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了，一開始還只是低聲竊語，後來幾乎是光明正大地在議論，甚至有的士兵已經放下了武器，沖著場中央的，煙霧繚繞中的上百人指指點點：

「是啊，好像這些親衛士兵，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

「會不會就是這些親衛軍當中的一員，想要謀害兩位將軍？」

「他們莫名其妙地就出現了，都是這個叫做斯卡特.波洛克的傢伙帶來的人——」

「誒？按照你的說法，那豈不就是說，斯卡特.波洛克，其實就是想要刺殺兩位將軍的人？？？」

聽著來自四面八方，不知道多少士兵的議論聲音，斯卡特.波洛克第一次露出了猙獰的表情：「都給我安靜！安靜！！中隊長！小隊長！！接下來若還有人說話，全隊一起連坐，軍令處置！！」

幾乎是已經氣急敗壞的吼聲喊出來了以後，依舊沒有人聽他的。

雖然有幾個小隊長，看上去開始動作僵硬地，試圖阻止身邊自己小隊士兵的喧嘩，但由於動作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樣，動作幅度緩慢僵硬，因此起到的效果非常有限。但是議論聲，卻像是會傳染一般，一開始還只是包圍圈以及包圍圈附近的士兵們在口耳相傳，很快地，議論和喧嘩，便蔓延到了整個兵營。

「就是，怎麼想都不對，這些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之前服役的番號，就算皇城裡的治安部隊，還是各個省、抑或縣城的守衛軍，也總會有番號才對……」

「他們來到大營以後，也從來沒有和我們做任何交流，只是圍在將軍身邊，肯定是在謀划如何謀害兩位將軍！」

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如同蜂群一般的嗡嗡吵鬧聲，蒲濤的心裡，反倒明亮如鏡。

不得不說，小王爺李治東，這一舉動實在是非常出色和優秀了！

如果他想辦法突進到人群中、然後振臂一呼，由於只有自己一個人發聲，反倒會遭到所有人的議論和懷疑；但是如果他提前安排布置好，由他之前在軍隊中的親信，代替自己來發聲，然後絕大多數士兵們就會自動帶入到思考以及得出結論的集體當中，這樣由他們主動得出來的結論，反倒更加容易被他們所接受！

這一招，實在是太漂亮了！

哪怕此時，中間被包圍著的上百人，以及斯卡特.波洛克，想要怎麼辯解，但是這幾天，事實就是事實！

征北軍，十數萬名士兵，大家的眼神是雪亮的，是掩藏不了的！

只是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李治東，現在人在哪裡……

蒲濤心中忐忑不安地，再次將視線，投向了被包圍著的，依舊有些煙霧繚繞的上百名「親衛軍」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