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主，和陸家

「嗯，好的，那就麻煩您了。小露，我先去了，等會再見。」

陸霖對此也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並沒有太過於驚訝的模樣，輕輕地向老僕點了點頭，語氣和藹。老僕抬起頭來，渾濁的目光掃了陸霖一眼，沒有說話，自顧自向前走去，陸霖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終於走出了這個小院，要和家主見面了啊。自己的「兒子」幾乎出了性命之虞，即使作為家主，這三天都沒有來看望過，從側面也反映了出來，整個陸家對自己是怎樣的態度了。等下會受到無論什麼樣的對待，陸霖都不會感到意外。

畢竟，自己從實際上來說，已經不是他的兒子了。原先的陸霖可能還會受到家族以及血脈的束縛，但對於重生的他來說，已經無牽無掛了。等會應付一下，若實在不開心，一走了之便是。

也不能完全說無牽無掛吧……畢竟……

腦海中浮現出淺藍色長發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樣，陸霖搖了搖頭，嘴角輕輕一笑。

還真是可愛的女孩子呢……

有點像她……

「……少爺為何發笑？」

正在此時，走在前面、沒有回頭的老僕突然冒出了一句話，應當是聽到了自己的輕笑聲。兩人穿過一條走廊，又路過了幾間庫房，庫房內香料和食材的味道隔著窗欞散發了出來，一陣陣撞擊著鼻腔。庫房對面是一小片菜園，雖然面積不大，但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各種熟悉的蔬菜葉片蒼翠欲滴，應當是食材的實驗田之類的地方。

從這幾天的菜肴，和房屋內、以及現在所見的庭院走廊的布置來看，自己身處的陸家，應當是屬於天凡帝國內，「東西方文化」交織的「東方文化」那邊。起碼現在眼前的場景，就和陸霖以前在南方村落里，見到過的場景別無二致。觸景生情，陸霖搖了搖頭，思緒又不由得飛到了回憶當中。

記得以前小時候在孤兒院內，自己受到責罵毒打后，最常做的就是一個人蹲在屋后自己開墾的田地里，幻想自己也是一顆紮根在土地里的蔬菜，這樣就不會難過流淚了。

菜園，就像幻想中的父母懷抱一樣溫暖啊……

「喔，沒什麼。這片田地里的蔬菜，看上去都非常棒啊。」

「……嗯？哦。」

從老人的鼻腔中傳出了一個向上揚的，表示疑問的音，旋即又被另一個向下的結束音取代，顯然是不想繼續追究的模樣。陸霖收起心緒，繼續向前走去。

「前面的房屋便是了。陸霖少爺，請。」

又向前走了一段，走到一間明顯門前打掃過的房屋前，頭髮灰白的老僕停住了腳步，向邊上讓了讓。陸霖點點頭，肅整了一下衣冠，站在門前，輕輕敲了三下門。

在他背後，老僕抬起頭來，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陸霖的背影，眼睛眨也不眨。

「進。」

從門內傳來了略帶疲憊的聲音。陸霖伸手，吱呀推開了房門，轉過一道歐式的屏風，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坐在書架前面的書桌前，正在用蘸水筆在本子上飛快地寫著什麼。陸霖沒有出聲，而是稍微向旁邊站了一點，安靜地立在那裡。寬大的書桌上，不少捲軸、信件和本子稍顯凌亂地堆放著，顯然，作為陸家的一家之主，他的工作並不輕鬆。

中式的書桌和書架，卻用蘸水筆寫字……違和感也太強了點吧……

正當陸霖心裡吐槽時，從男人的口中卻突然傳出一聲長嘆，然後一雙大手將寫滿字跡的紙拿了起來，揉成了一團，扔進了旁邊的紙簍里。陸霖這才看到，書桌旁的垃圾桶里，已經差點被廢紙團塞滿了。

「坐。」

男人這才抬起頭來，看著陸霖，絲毫不掩飾目光中的疲憊和煩亂。陸霖四處看了看，只有很遠的牆邊有一把高腳圓凳，於是便吭哧吭哧地扛了過來，放在了書桌前，端正坐直，與男人對視著。

「……你確實是變了。之前，小露對我說你失憶，我還有些不信，這下我是信了。」

「……嗯。」

「你還記得我是誰么？」

「……你是……父親大人，陸家家主，陸天行。」

「哼！你還記得我是家主？」男人的聲音陡然變大，「三天之前，洛家小姐在場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是我的錯。我承認。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陸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輕鞠一躬。

既然扮演了這個角色，那暫時還是先入戲吧……

「……哼，你坐下吧。看你的表情，想必連當時發生了什麼都忘了，道歉沒有半點真心……」看到陸霖立刻道歉的反應，男人的態度卻緩和了一點兒，目光中透露出了一絲關切，但很快又隱沒在了瞳孔深處。

「……」

「只要你還記得我是一家之主，我是你老子，這就夠了！」似是意識到了自己口中的言語稍微粗鄙了點，陸天行頓了頓，喝了口茶，「以前的事情，你到底還記得多少？」

「……現在頭腦還有些混亂，記憶有點支零破碎……」

「也罷，也罷。你過去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全部忘掉，對你來說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男人頓了一下，低下頭，又抬起頭來，「叫你來，是有幾件事情要說一下。」

「我在聽著。」

「一周以後，洛家小姐會再來一次，繼續談上一次被你魯莽行為打斷的事情。你，應該明白該怎麼做？現在陸家正處在危急時期，洛家的幾單生意來往對我們非常重要，如果再像上一次那樣的話……」

「我明白。我會答應退婚的。」

「……再像上一次那樣的話，陸家就真的到了生死存亡時刻了！什、什麼？你說你答應了？」

陸天行不敢相信地，身體向前傾在了桌上，臉上首次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嗯。」

此時說太多，不如沉默，陸霖只是點了點頭，便又沉默了下去。

如果是以前的陸霖，一定不會這麼善罷甘休；但對於此時的自己來說，所謂的洛家大小姐，也不過只是一個從沒見過的符號罷了。雖然有點好奇，但也只是停留在好奇的程度；現在的洛家小姐，比起這幾天一直忙前忙后照顧自己的小露來說，真是連半根指頭都比不上。

自己表達出了善意，那麼接下來，他應當不會有什麼刁難的舉動了罷……

關於當前情況，在這幾天時間內，陸霖也有做思考。作為一個穿越者，自己一開始表現得鋒芒畢露，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主意。若暴露了自己是穿越者的事實，陸霖可不覺得自己會被當做神祇下凡供養起來；在這樣的環境下，後果一定要麼是被當做妖人打死，要麼是被當做惡魔，燒死在火刑柱上。

現在的開頭，總體來說還不錯，緩緩圖之，偶爾展露一點點自己作為穿越者的優勢，以此來爭取一個比較舒服和自由的生活……暫時，就先這樣吧。

那麼，首先盡量爭取一家之主的善意，這樣在這個家族裡當前環境下，自己這具身體，原先沒有天賦這一點帶來的、身份地位低下的不利因素，應該至少會被抵消一部分罷……

「……答應了……竟然答應了……」面前的陸天行口中不停喃喃著，看上去對陸霖這麼乾脆的應下，他心裡也沒有料到，「……答應了便好！那麼，接下來要談的，就是關於你的廚藝。為父知道你沒有天賦，但即使沒有天賦，也能成為一代名廚！陸家世代以廚藝料理為名，你不能丟了我們陸家人的臉！可你看看，你今年都20歲了，但你做的那些菜，都是什麼樣子！街邊的乞丐都不屑於吃……」

「父親大人，關於這一點，我正好想對您說，這幾天我的一些想法。」

陸天行一連串嚴厲的斥責，卻被陸霖平靜地打斷了。

「……說！」

「關於自己的廚藝，我這幾天躺在床上，也想了很多，」陸霖坐直了一些，把心裡早就醞釀好的話語不急不緩地說了出來，「上天對每個人並不是公平的，就像我沒有『天賦』一樣，也許上天，也沒有給我做菜的資質。所以，我想暫時放棄做菜，從此之後再不握菜刀，再不進廚房半步。」

「你！你是料理陸家的人，是我的兒子！你怎能……」

「請聽我說完。我並沒有說完全放棄廚藝，而是想從另外一方面鑽研。我想先研究一下食材的選擇、購買和培育，或許在這方面，我很有天性也說不準。」

「……食材的選擇購買和培育么……你的意思是，你想先從這方面努力？」

原本已經鬚髮皆張的陸天行，聽到了陸霖的話語，卻陷入了沉思。

「嗯。」

「……倒也不是不行。舉一反三，從食材方面琢磨鑽研，從而成為一代名廚，這樣的例子我也聽說過幾個……好。我同意了。從明天開始，你就跟著小露學習，負責幫忙為陸家的三座飯店選購食材。過些日子，等閑下來，你可以去城外家裡的田裡去看看。」

「謝父親大人！」

最主要的目標達到了，陸霖不由得心中一喜，站起身來，對面前的男人長鞠一躬。

「那麼，你先退下吧，我這裡還有不少事情要忙。兩個月以後就是小露的入學考試了，我希望你能在這兩個月內，盡量多幫幫小露，讓她有更多時間準備應對考試的料理菜肴。」

「……入學考試？準備料理菜肴？」

「具體情況你去問小露好了，不要浪費我的時間……」陸天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但突然一副又想起來什麼的表情，「對了，還有一件事。」

「什麼？」已經走到書房門口的陸霖停住了腳步。

「你的兩個叔叔，你和他們之間盡量再不要發生矛盾了，不要再讓我為這些事情操心。」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