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造化弄人

第2章 造化弄人

陽春二月,本是信步迎春,遍賞春山暖日和風,闌干樓閣簾櫳,楊柳鞦韆院中,細看鶯啼燕舞,於小橋流水處偎紅倚翠的好時節。

可惜在這往日里車蓋連綿、遊人如織的黎陽東山之上如今卻被戰爭的煙雲籠罩,再無遊人踏春,只有那不知憂愁的雀鳥在嘰喳不停。

在東山之南是波瀾壯闊的滔滔大河,河北邊與南邊各有一個渡口,南邊的那個渡口名作白馬津,乃是黃河下游的要衝之地。

原本這段河水兩岸的大片土地,都應是阡陌相連的肥沃農田,但此刻就連生於斯長於斯的老農都已經認不出田地原來的模樣。

鬆軟的田土早已經被踏平,一座座整齊的營寨平地而起,營中到處都是忙著操練武備的兵卒和搬運兵械糧草的役夫。

在河水北岸諸多營寨中的一個,顯得比其他營寨更為忙碌,寨中的所有兵卒役夫都在軍吏的指揮之下奔前跑后,套車架的套車架,系鞍轡的系鞍轡,搬兵械的搬兵械,運糧草的運糧草,收帳篷的收帳篷,看上去像是要拔營而去。

在營寨的最中央,有一座體積龐大的帳幕仍舊沒有拆卸,在帳幕的外側,有個軍將正在繞帳遊走,不停呵斥著兵卒們加緊速度。

「快點兒,都快點兒,今兒午前就要全營渡河,入夜之前到白馬城下紮營。看看你們,平時吃飯的時候個頂個的奮勇爭先,幹活的時候就疲疲沓沓,誰要是再敢含混偷懶,乃公的鞭子須饒不了他。」

這軍將雖然自稱乃公,但看其年紀十分年輕,嘴上只略蓄了些短髭,眉眼之間青澀之氣未脫。不過,面對軍將的呵斥,四周的兵卒倒還算聽話,又把手中的活計給加緊了些。

年輕軍將對於四周兵卒們的表現十分滿意,遊走到帳幕正面,一掀門帘便踏入帳中。

屏風之後,帳幕中間,有一個年近三十的虯須壯漢正披著一件襜褕,以手托額,毫無形象地箕坐在方床床沿上。虯須壯漢不停揉著額頭,嘴巴里還在碎碎念著什麼,看其神情彷彿很是惱恨。

在帳幕外威風赫赫的年輕軍將,在進入了帳幕之後倒是絲毫沒有剛才的跋扈之態,而是十分恭謹地邁步上前,揖手行禮道:「將軍,營中士卒大多已經準備好了,是否可以拔營啟程了?」

方床上的虯須壯漢好似並沒有聽見年輕軍將的話,依舊揉著額頭,嘴裡罵罵咧咧,彷彿入神了一般。

「將軍?將軍?」

年輕軍將又喚了兩聲,見虯須壯漢並不理睬他,他便走上兩步,想聽一聽虯須壯漢嘴裡在說些什麼。但他即便是已經離得很近,還是搞不明白虯須壯漢在絮叨些什麼,只因為虯須壯漢的話語發音十分古怪,與平時所說的話語截然不同。

年輕軍將心想,自己這叔父怕是宿醉未醒,正在夢囈吧,若不其然自己為何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若是在往常,叔父喝醉了倒也無妨,但今日本營可是領了軍令要作為先鋒渡河前去攻略白馬城,若是耽誤了正事,怕是不美。

心裡嘆了口氣,年輕軍將再度靠近床榻一步,然後伸手搖了搖男子的肩膀,說道:「叔父!叔父!醒醒!」

年輕軍將的手剛一碰到虯須壯漢的肩膀上,虯須壯漢就一個激靈,肩膀一卸手臂一抬,反將年輕軍將伸出來的手給牢牢拿住,其氣勢有如被捋了虎鬚的睡虎突然醒來。

年輕軍將被虯須壯漢如虎鉗一般的大手捏住手腕,不由呼痛道:「哎呀!哎呀呀!叔父,是侄兒顏枚啊!」

被年輕軍將這麼一陣慘嚎,虯須壯漢方才回過神來,說道:「噢,原來是伯舉啊。」

「是是是!是小侄我,叔父你快放開我的手,手要斷了。」

虯須壯漢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掰著侄兒的手腕,連忙放開大手,顏枚方才抽回自己的手用力揉搓。

對搞這麼一出烏龍頗覺尷尬的虯須壯漢咳嗽一聲,又搖了搖頭,把腦海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暫且拋到腦後,故作正色道:「伯舉啊!叔父一直吩咐你要勤習武藝,若是你肯勤習不綴,怎會如此不中用?」

顏枚心中埋怨道:「我哪兒不聽你吩咐了,自打從家中出來到了你手下侍奉后,這見天的把我和那些老革們一塊兒操練,幾個月下來手都糙了不少,飯量也翻了不止一倍,這若是還不叫勤習不綴,那要怎麼才算?」

顏枚心裡抱怨,嘴上是斷斷不敢如此說的,若是膽敢有所抱怨的話,按自家叔父的暴脾氣,還不得狠狠吃一頓掛落,只得低眉順眼地道:「小侄無時無刻不謹記叔父教誨,日日苦練,只是叔父天生神力,侄兒怕是再練上五年,不,再練上十年也抵擋不住啊!」

「呵呵!」虯須壯漢倒是被侄兒這機靈話給逗笑了,也不再故作嚴肅,笑問道:「伯舉尋我何事?」

顏枚聽到虯須壯漢詢問,頓時退後一步,雙腿併攏彎腰揖手道:「將軍,我營均已整裝待發,是否立即南下渡河,進逼白馬?」

虯須壯漢聽聞侄兒的稟報,雖知此事乃是軍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仍舊忍不住喟嘆道:「哎……!沙場征戰,兇險實多啊!伯舉,這次出兵我們可得小心行事吶!」

顏枚心想自家叔父倒是奇怪,分明昨天還躊躇滿志,今天卻又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勸說道:「叔父莫要擔心,您昨日還教誨我等,說是那曹阿瞞卑侮王室,敗法亂紀,誅殺賢良,發丘破棺,無惡不作。如今袁大將軍挾百戰之師,以堂堂之陣,揚正正之旗,舉武揚威,匡扶社稷。且那曹阿瞞方得豫、徐,至今境界不寧,叛亂叢生,手下又兵微將寡,豈能抵擋。如今白馬津渡口順利拿下,白馬城中只得東郡太守劉延率三五千殘兵敗卒負隅頑抗,將軍兵鋒所指,必能一戰克定。」

虯須壯漢揉按了一下自己仍有些脹痛的腦袋,想起昨日里自己倒是曾經在營中軍吏面前說過這番意在鼓舞士氣的話。

這番話氣勢昂揚,信心滿溢,其中的每一句話拿出來細細推敲都無甚問題,除了袁大將軍出兵討伐的目的不可言說以外,其他的大都是實情。

可昨天里自己說這番話的時候,哪會想到自己會在不久的將來軍敗身死,含恨殞命呢?

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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