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〇〇章 母女寢屋·曲水小廚
領路的幾名宮人帶著將離穿過一重重庭院走廊,終於來到衛桑兒母女暫居的屋子。
他們對這個頗有爭議的人物不敢多說什麼,更不敢說母女二人不見了的事,只是一路低著頭將他領進房門。
將離以為馬上就要見到素未謀面的女兒了,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長女。
還小小緊張了一下,在門外稍作停留,整理了衣襟袖擺才邁步進門,在裡間的屏風後面喚道一聲:「桑兒,是我。」
卻半天也沒有迴音,然後便試著叫了聲:「念君?」
別說話聲,連呼吸聲都沒有。
他當即一個大步繞開屏風,才發現這裡空無一人,自己白緊張了一陣,看來母女二人暫時不在。
這裡就是尋常母女房間的樣子,有妝案、銅鏡和首飾盒,精繡的枕頭,孩子的布偶,還有兩件小衣服。
屋裡殘留著淡淡的荷香,將離深吸一口氣,緩緩嘆出,撿起地上的兔子布偶,輕撣了幾下放到枕邊。
他稍一側頭,問向身後宮人:「夫人和郡主呢?」
宮人們縮了縮步子,遲疑地對視一眼,誰都不敢先開口。
關於這個男人有太多的傳言,好的、不好的、善良的、兇殘的、英勇的、負心的、天秦的、南楚的、死而復生、紅糖商人、兩國封君、身經百戰、叛國投敵……
他們搞不懂一個人身上怎麼會同時存在這麼多名頭,但也清楚九原夫人的丈夫不會是尋常人。
此時又因為他左臉標誌性的劍疤和其他隱約可見的各種疤痕以及凌厲的目光而對他只抱著一種感覺:怕。
「怎麼了?」將離皺眉轉身,「她們人呢?」
宮人們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小孩,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
「嘖,」將離不耐煩地大喝一聲,「說話!都啞了么?」
離得最近的宮人嚇得抽了下肩膀,趕忙應聲:「回、回稟公子,夫人和郡主……不、不見了。」
「嗯?怎麼回事?原本告知。」
宮人吞咽了一下:「仆中午發現的時候,她們、她們二人已經不見了,當即便稟報了太后,也已派人去找了,到現在還沒找著……」
將離心道不好,別是被右相綁去了,當即問道:「她們出宮了么?還是仍在宮內。」
「應該是……是還在宮內的,甘泉宮由衛尉守衛,母女二人行跡太大,不太能出得去……」
「可這一路過來,我怎麼沒瞧見他們在找人?」
「這個……奴婢就不知了。」
其實是太后叫停了搜索,她要將離自己去找。
將離定心想了想,開始盤查篩選:「你們最後看到她是何時何地?和什麼人在一起?」
「奴婢記得……大約是日中六刻,那時夫人和郡主用完午膳,正要小睡,便讓奴婢們退下了,半個時辰后,奴婢再來的時候,她們人就不在屋裡了。」
「她們小睡時,屋外有人守么?」
「有的,奴婢們一直在外廳守著,隨時要應夫人的差使。」
將離「嗯」了一聲,走到牆邊推開窗看了看,外面是木板地台,不易留下腳印,但如果前門有人,那就只能走窗。
「夫人之前說過什麼奇怪的話么?」
「奇怪的話……」宮人們左右看看,都在回想,「…好像沒有吧。」
「哦。」一名宮人忽然露出頓悟的表情,看了眼將離又立時低下頭,不出聲。
他無奈地擺擺手:「行了,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至於怕成這樣么?你想到什麼了?事關夫人和郡主安危,你若知情不報耽誤了事,可不是重罰就能解決的。」
那宮人這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回稟公子……奴婢說了,還請、還請公子不要生氣。」
將離氣得笑出來:「你再不說,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宮人們見他笑,氣氛便也輕鬆了些,那人鬆了口氣繼續說:「夫人,是在聽說公子要來甘泉宮之後,才忽然決定要小睡的,還讓奴婢們都離開,要在平時,小睡的時候旁邊也應有人照看,所以……會不會是……」
宮人們全都偷偷瞄向將離,夫人明擺著是在躲他。
「哦,」將離眨眨眼睛,仔細想了想,「她大概是不想見我,是不是她……變胖了?不好意思見?」
宮人們一聽就樂了,紛紛偷笑:「夫人才不胖呢,依舊是少女般的窈窕,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七歲孩子的母親,說是桃李之年也不為過。」
將離感到惋惜,孩子都七歲了,自己卻一面也沒見過,一定要找到她們。
「甘泉宮有多大?」
「甘泉宮七七四十九間屋,四四一十六座院,東西二里,南北二里,全部走下來至少得有大半天的時間,這還只是走馬觀花的,若要是細細逛園子,那一整天也轉不完。」
「她們平時都去哪?」
「會去宜景園看桃花,去回春園賞梨花,還會——」
「別說這些沒用的,」將離打斷她,「要屋子,可以藏人的地方,這種天還帶著孩子,她不可能留在室外,剛剛滾了幾聲雷,沒準很快就要下雨了,你們最好給出個有用的地方。」
「屋子……除了這間寢屋,就是太后的寢殿和客室,要說四十九間屋,其實多半都是后三院宮人們的居所,再往後就是庖廚、漿洗房、柴房,夫人也不會到那種地方去吧?」
庖廚?
將離記得,衛桑兒給自己做過雞湯還調過梅子酒,便問道:「夫人是喜歡做菜的吧?她會去庖廚嗎?」
「啊,」那宮人輕呼一聲,「這麼說來……夫人倒是有間小廚房,來了興緻便會去那兒烹調小飲,就在曲水庭的後面,她說那裡景色——」
「別說了,」將離朝門口擺了下手,「帶路。」
……
曲水庭……後面的小廚房。
這裡雖是廚房,卻布置得格外雅緻,后靠假山竹林,前看曲水小景,屋子四周以竹簾做圍擋。
白石壘砌的小灶頭上架了一口小釜鍋,竹架上放滿精緻的瓶瓶罐罐,都是珍貴的香料和醬料,還有精心調製的花酒。
如今成了母女二人的「避難」地。
「阿娘……」念君委屈地摸了摸肚子,「我餓……到底要呆到什麼時候?」
衛桑兒摸摸她頭:「念兒乖乖的,忍一下啊,等到了晚上我們就可以出去了,要是餓了,阿娘給你拿些桃醢吃,想吃嗎?」
念君嘟著小嘴搖搖頭,略帶怨念地盯著那些小瓶罐。
這裡枉被稱為廚房,連一點現成的吃食都沒有。
也不知道母親怎麼突然就帶自己躲到這裡了,像是防敵人一樣地戒備外面。
念君呆不住,趁母親向外張望的空檔,她使自己趴得扁扁的,悄摸著從竹簾與地板間的空隙中鑽了出去。
等母親回頭來看她時,孩子早就跑得沒影了。
衛桑兒秀美一蹙,正要出去找她,卻被曲水庭中的動靜驚得蹲身藏在小灶後面。
那個自己在心裡罵了一千遍的男人居然親自找來了,迎面遇上了「出逃」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