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1章
鳳塵暗暗想著蘭青言的話,昨夜的一幕幕浮上腦海,他身形頓下,再沒有勇氣入宮。
蘭青言拉著他坐下,老神在在道:「前頭你讓我查沈清鳴的身份,已經查出來的,還虧得李勛李大人。」
「如何?」鳳塵焦急問道。
「徐玉縣十五年前發生了大災,整個村莊慘遭滅頂,唯一剩下一個孤兒,被回鄉養老的老太醫收留,此人正是沈清鳴的師父。而沈清鳴,就是那個孤兒。」蘭青言道。
「這麼說,不是他。」鳳塵低聲呢喃。「那麼會是誰?」
「不管是誰都好,至少他身家清白。我朝著你給我的那條線索,去追查秦風此人,從老爺子那裡得到的消息是,此子確系秦傲的兒子,只是當年是青樓女子所生,而且不到三歲便死了,因此鮮少有人知道。」
「原來如此。」鳳塵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想了想,又問道:「可有兇手的蛛絲馬跡?」
「李大人在朝上立下軍令狀,要在十日之日緝拿兇手,此事有點懸。」蘭青言話說到這裡,頓了頓,「這些人行事手法如此兇悍,不留痕迹,讓我想起之前公主失蹤的事情。你說,會不會是同一伙人乾的?」
「公主失蹤,與李權脫不了干係,只是沒有確鑿的證據,他手中又握有重兵,不好下手。」鳳塵皺眉道:「難道說,此事還和李權有關?」
「說不準。」蘭青言從懷中拿出一本摺子,「我打算休息一下,便入宮見公主,詢問當時的情況。」
「也好,我再去看看。」鳳塵此刻也睡不著,倒不如去查一下案子,或許會有新發現。
「鳳塵。」蘭青言叫住行至院子邊的人,語氣中有一絲異樣,「你但真喜歡上李汐了嗎?」
鳳塵只是身形頓了頓,沒有說話,腳步移動,身影漸行漸遠。
雖然沒有聽他親口承認,蘭青言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在第一次見到李汐時,他便料到會有今日的結果,那個女子太與眾不同,她的倔強與堅強,正是鳳塵所喜歡的。
他垂首看著石桌苦笑,到底是走到了這一步。
三日後,李勛便將秦家陵墓的真兇捉拿到明堂之上。
遙遙看著跪在堂下的女子,護國公主臉上溢滿了不可置信,「小月,怎麼會是你?你不是已經……」
那一夜的生死驚懸在腦海中回想,李汐看著女子眼中深切的恨意,一絲絲驚愕蔓延開去。「為什麼?」
「因為你該死,早在公子救下你的時候,我就該殺了你的。」小月惡狠狠地說著,臉上的恨一覽無餘。
「可當初你為什麼救我?」李汐的驚訝不比知道小月要殺自己時少,腦海中精光閃過,「秦家陵墓的事情是你做的,你和秦家是什麼關係?」
「我和秦家沒有關係,只是你李汐根本不配坐這把攝政椅,我要你在天下人面前懺悔,要你終身不得安寧。」小月恨恨地說著,臉上忽的一變,身子歪歪倒下去。
至死,她的雙眼也是睜著的,含笑看著李汐。
不敢迎上那樣視死如歸的視線,李汐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小月已經被拖行下去。
李勛上前一步,輕聲道:「該女子對秦家命案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卻一直不肯說出原因,現有供詞在這裡。」
新衣要將供詞呈遞給李汐,她罷罷手示意不用,隨後看著下頭一眾等著做出解釋的大臣,微調整了呼吸,起身拂袖而去。
新衣愣了片刻,忙叫退朝,緊隨李汐退去。
百官不得其解,想要求個解釋,紛紛前來詢問鳳銘。
鳳銘的視線悠悠地落在李權身上,見他一直盯著地上那一灘還未清理的血跡看,嘲諷道:「廉親王這是怎麼了?一個殺人兇手,難道觸動了你的鐵石心腸?」
李權抬首看了他一眼,聲色不動道:「老夫只是好奇,公主怎麼會和殺人兇手認識?」
鳳銘起身,蟒袍晃動中,傳來他意味深長的話,「幾舉頭三尺有神明,先帝可在上頭盯著呢。」
李汐到底沒有給百官一個交代,只是吩咐李勛將落案告結。
來儀居,李汐撐著頭靠在窗畔,十月秋風已去,冬風中帶著一絲絲的寒意。她腦海中不斷浮現那一張決絕的臉,以及那句惡毒詛咒的話。
多年前,她曾經聽過那句話,那個被自己親手推入死亡深淵的宮女,那個被自己冤枉毒害了母妃的宮女,她也曾一臉視死如歸地那樣詛咒過自己。
李汐笑了笑,笑的很諷刺,那個宮女的話應驗了,她但真終身不得安寧。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怕吵了李汐,新衣盡量放慢了腳步,見那個原本該午休的人證倚在窗前出神,她轉身就要出去。
「查出來了嗎?」李汐頭也沒回地問。
新衣籌措著上前,「查出來了,小月確實是十年前的遺孤。」
眸子里星星點點的光慢慢暗了下去,李汐仰起頭嘆息,「是我害了她。」
「主子,十年前的事情,原不是你的錯,是先帝……」話說到這裡,新衣說不下去,主子那麼崇敬先帝,若知道當年自己被先帝利用了,只怕心中更會難受吧。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李汐起身,長長的藍孔雀服拖在地上,望著窗外,她眼中神光漸漸回籠,「我不怪父皇,所謂父債子償,我不能讓父皇在天之靈不得安息。」
「秦家的案子算是結了,小月以及她的同夥落網,可皇上現在在哪裡?」新衣擔憂問道。
「或許他們還有同夥,或許皇兄並非他們所綁,或許……」李汐不敢再想下去,生怕碰觸到那個她最不願面對的結果。深吸一口氣,李汐長聲道:「新衣,將當年秦家冤案,一筆不落地載入史冊。」
「主子,這樣一來,勢必會影響你的地位,若廉親王以此事要挾,只怕……」新衣更為擔憂,她看著自家主子,皇上的失蹤,彷彿令她失去了支柱一般。
「我意在告訴那些人,有什麼過錯,皆在我李汐一身,若有十年前冤案的遺孤前來,本宮願在天下人面前,接受他的譴責唾棄……」聲音微微一滯,這個站在權利巔峰的女子,聲音近乎哀求,「只求他們,放過皇兄。」
新衣知道自己多說什麼也無益,只是一旦按照主子的意思發布,先不說是否會惹急了那群人,就是朝中反對主子的大臣,定會群起而攻,要主子交出攝政大權。
她暗暗下了決心,「主子早些歇著罷。」
沈清鳴是第一次來到廉親王府,卻一路暢通無阻地出現在李權的書房,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答應過我放過小月的,秦家陵墓的事情本與她無任何干係。」一向溫和的臉上帶著不可抑制的怒火,這一介布衣,面對權掌三軍的廉親王,怒聲吼道。
李權正在描繪一幅山水圖,聞言只是提著狼毫在硯台中沾了墨,輕悠悠說道:「你可知道,鳳塵已經查到秦風一事上,此事若再拖下去,必定會給他們查出些蛛絲馬跡,」他手腕急轉,幾筆便將險峻山峰勾勒出來,抬首看向門邊的人,「小月曾經背叛過本王,能夠給她一條生路,本王已經仁至義盡,何況,這次是她自願的。」
沈清鳴無話可說,以小月的脾氣秉性,她當初能夠為了一個李汐背叛李權,肯定不會再輕易受到威脅。此番朝堂上的豪言,不過是為了迷惑李汐等人的謊話。
他臉色有些蒼白,到頭來,竟然是自己害死了她。
擱筆蓋墨,李權沒有理會門邊的人,兀自將才完成的畫作提起,晾曬在窗側的細線上。然後轉身細細清理了手上的墨跡,著人來整理桌案,一旁擺好了茶點,才請沈清鳴坐下。
「本王也想知道十年前的事情,可不能冒險,如今皇上在我們手上,只要等到李汐等人瞞不下去時,天下易主,十年前的事情,自然能夠問個清楚明白。」李權揭開茶杯盪著茶,基本是一字一頓說著。
「王爺曾經答應過,要將皇上交給沈某。」沈清鳴低頭一沉思,李權所言不是沒有道理,為了討回這個公道,他隱忍十年,眼看著真相近在咫尺,卻又一波三折,實在不甘心。眼下李錚才是關鍵,只有他恢復了記憶,才能揭開他中毒的真相。
「天下易主之日,皇上於我,不過是個六歲的痴兒。」他飲了口茶,起身,卻是朝沈清鳴深深鞠了一躬。「那孩子無辜,不要傷了他的性命。」
皇榜張出,細數十年前秦家血案始末,直至當年先帝怒斬忠臣,六月飛雪的冤案。而其中更是坦白,李汐為了能夠讓自己心中安寧,硬是將幾名宮女屈打成招的事實。此次秦家陵墓的慘案,太湖仙石,便是當年冤案中的遺孤前來複仇。
稍後,又有旨意出,先帝皇宮失火實因宮女夜裡怕黑,違規燃了燈進入太聚宮造成的,而皇陵坍塌一事,也只是因年久失修,並非什麼天災。
兩個消息相較之下,人們自然而然忽略了后一個,矛頭直至李汐。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尊攝政護國公主李汐,為一己之私,冤枉無辜,三日後斬立決。」
聖旨一下,舉國震驚,京基街頭百姓紛紛奔走相告,質疑真假。
滿朝文武震驚,就連李權,也不明就裡。眾人齊聚勤政殿前,長跪請罪,李汐卻閉門不見。
寒風開始變得凜冽,上百位大臣跪在風口,匍匐著大多年邁的身子,齊聲請公主三思。
為首的的李權、鳳銘、安國候端正站著,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皆不知李汐何故如此。
鳳塵得知皇榜的一瞬,立即趕入宮中,往水月別居前來。
童兒正在為李昭穿衣,金黃的十二圖紋官袍,將那具羸弱的身子包裹起來。看到鳳塵,他笑了笑,「你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鳳塵信李汐心中有愧,可不信她會用如此決絕的方式去改過,她還有炎夏,還有李錚,不會這樣輕易離開。
「只有這樣,才能平息眾怒,才能令皇上有一線生機。」攢滿寶石的半掌寬腰帶服帖地將官袍束好,李昭揮揮手退下童兒,同鳳塵道:「他們在勤政殿,一起去瞧瞧罷。」
所有未出口的話,在李昭風淡雲輕的笑意中,慢慢無聲。不知不覺,鳳塵跟上了李昭緩慢的步伐,往勤政殿方向去。
遠遠聽見百官的呼聲,宏亮而整齊,響徹雲霄。鳳塵心中覺得好笑,李汐在位時,這些人百般刁難不服於她,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處斬了,反而要阻止。
他看了看身前的男子,俊秀的側臉帶著深不可測的笑,彷彿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中。他清楚,李昭不會讓李汐有事,可皇榜已經發出,一旦收回,能挽回百官的心,卻寒了天下人的心,這是得不償失之舉。
百官見二人前來,彷彿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紛紛請求讓李昭勸說公主。
「各位大人不必再跪,公主此刻身在大理寺監獄,明日一早,午門斬首。」李昭的聲音仍舊很慢,中間參雜著咳嗽之聲,一句話說完,面色已經漲的通紅,卻強撐著不發作。
百官驚悚萬分,看來公主心意已決!
李權前行一步,「公主一旦斬首,皇上又如同六歲小兒,國不可一日無主,老臣斗膽,請三殿下攝政。」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奏起李昭攝政。
李昭張了張嘴,話才到嘴邊,先是一陣咳嗽,忍不住扶著鳳塵的手,整個身子躬了起來。
眾人山呼的聲音戛然而止,皆擔憂地看著這個孱弱的三殿下,彷彿下一刻這具身子就會倒下。
「殿下先去休息罷。」鳳塵實在不忍,扶著李昭要離去。
李昭卻強撐著,將所有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一字一頓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公主職在攝政犯下彌天大錯,自然不能輕饒,明日本宮會親自監斬。至於監國攝政乃國家大事,待行刑后,再做定奪。」
一句話板上釘釘,李昭不再理會眾人,放開鳳塵的手,一步步往水月別居去。
鳳塵看看驚愕原地的百官,不動聲色,往大理寺去。
大理寺的牢房中,鳳塵見到了一身白色囚服的李汐,長發不簪一飾,服帖地散在白衣上。手持一卷翻得卷邊的書籍,借著牢房裡一盞孤燈,正細細閱讀。
聽見聲音,李汐頭也不抬,「如果是來勸說的,就不必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