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7章
夏暖燕也是樂此不疲地應付著孫氏,她上輩子住羅家時被孫氏欺負得死死的,從來不思還報,卻一天到晚做白日夢,夢想著有個能守護她的男人突然出現,帶走她保護她。結果那人出現了,給她錦衣玉食了,讓她做人上人了,最後才揭示了答案——那不過是黃粱一夢,夢醒了什麼都是空的。那個人完全沒能保護她,她最後還是被孫氏給榨乾,被羅家滿門人給吸空了,甚至連那個男人都是眾多吸血鬼中的一隻!
因此,現在的夏暖燕是非常「珍惜」孫氏每一次的侵襲和挑戰的,上一世她什麼都做不到,所以這一世她一定要做到雙份,把兩世積累的屈辱,都狠狠丟還給孫湄娘這個心中住進了魔鬼的女人!
正堂上,老太太又連喊了兩聲,還是無人把芠三婆給押進來,讓老太太心頭的疑雲越釀越大,假如那婆子只是個滿嘴胡羼、吃醉酒說瘋話的酒鬼婆子,那怎麼內院里突然就冒出來一大幫子外院的護院?平日里,就算自己用信號彈急召,四大護院飛速趕過來也要盞茶工夫,怎麼丁熔家的一喊就有呢?若那婆子是胡說八道,那麼被冤枉的丁熔家的不是應該立刻按住她,跟她對質嗎?為什麼要召來一大幫子人,想當場將那婆子給打死?難道真的是……殺人滅口?滅的什麼口?二兒媳婦要殺逸姐兒?她為荷要殺逸姐兒,甚至不給逸姐兒一個自我辯白的機會?
丁熔家的滿頭都是細密的汗珠,不行,一定要將芠三婆拉出來對質,否則自己百口莫辯也就罷了,若連累太太在老太太心中的形象受損,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想到這裡,丁熔家的揚聲沖院外喊道:「鍾奇!你們幾個馬上把那芠三婆給帶進來!」
話音一落,立刻就有兩個穿護院魚鱗甲胄的彪形大漢敏捷地跑進內堂,其中一人回道:「對不住,讓那婆子給跑了,她太狡猾了。」
老太太的面色沉如水,寒如鐵,微微哆嗦著兩片嘴唇,一時竟講不出一個字來。
孫氏受到老太太的耳提面命多年,好比是老太太肚裡的蛔蟲,老太太隨便抬抬眼皮,孫氏就能知道羅府今天要吹什麼風!所以,孫氏立刻就領悟了老太太現在這個表情的意思——老太太介意的不是芠三婆捉沒捉到的問題,而是剛才老太太連喊三聲,都沒喊進來一個鬼影,而丁熔家的隨便一叫,立馬就叫進來兩個披甲佩劍的家丁!這可真真是犯了主子的大忌了!
家丁是羅東府的下人,老太太是羅東府里最大的主子,可是如今本末倒置了,她的三句話都頂不上丁熔家的一個奴才頭子的一句話管用,而且,手持兵器的外院家丁未經老太太召喚就進來,事先也無人跟老太太打過一聲招呼,那老太太以後晚上還睡得安穩嗎?失策,真是失策!
孫氏暗悔失策,同時責怪丁熔家的這一次太魯莽了。目光掃到堂下的時候,孫氏瞧見如今幾乎滿身浴血,像個血人一般的夏暖燕居然還是面色如常,從容不迫得很,既沒有因為疼痛而掉眼淚,也沒有因為花姨娘指她為下毒兇手而自亂了陣腳。
孫氏越看越氣,想到若不是今天早晨看見夏暖燕神氣活現地跑去參加詩會,自己也不會一時惱火,把花姨娘的事拉出來做文章,也就不會發生這一連串的意外,不會演變到現在老太太心中生疑的局面!老太太忌諱丁熔家的,就等於是忌諱自己了——因為眾所周知,丁熔家的就是自己的手和腳,而自己就是腦子和嘴巴——倘若手和腳都是奸的,那還會有人相信,腦子和嘴巴是忠的嗎?
而羅川穀直接透過現象,看到了本質,也就是他目前最關心的問題——誰害了他那個尚未出世的兒子!
一開始,花姨娘醒后哭哭啼啼地指證夏暖燕,說的有鼻子有眼兒,有理有據的,他和老太太立刻毫不猶豫地相信了花姨娘的說辭,覺得夏暖燕是兇手。原因無他,就是妻子孫氏總看外甥女夏暖燕不順眼,三天兩頭地找茬口去找夏暖燕的晦氣,有錯處自然揪住不放,無錯處也是製造出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想盡辦法讓夏暖燕不痛快。
比如,羅川穀最有印象的一次,就是自己從特殊渠道弄來一套春宮名畫家「半邊風月」的真跡畫冊,不止畫得栩栩如生,故事情節新奇有趣,而且畫冊一角還有指甲大的袖珍圖,快速翻動時,彷彿在觀看一出活動的真正春宮,委實妙趣橫生!
然而幾天之後那東西就不見了,然後就有下人出來舉報,說夏暖燕的桃夭院藏了一冊春宮,然後孫氏就帶齊人馬,召齊家裡所有能召來的會喘氣兒的人,氣勢洶洶地闖進桃夭院,去搜什麼春宮圖。羅川穀當場就明白,那是孫氏搞的鬼,因為這麼巧自己嚴密收於內堂的春宮圖就沒了,這麼巧就有下人跟孫氏告密,說桃夭院有不潔之物,這麼巧桃夭院就有人看見夏暖燕在卧房牆上挖了個洞,藏進了一冊春宮,簡直比戲文中安排的還巧!
不過羅川穀什麼都沒說,只是冷眼旁觀,畢竟一邊是執掌中饋的髮妻,一邊是半路認親的大柴老夫人的外孫女,親疏遠近他還是會分的。
之後,未卜先知的孫氏一進門就找到了那個牆洞,去掏畫卻沒掏到,孫氏一怒之下就要砸開牆找,說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來。立刻就有人扛來破牆專用的大鎚子,不過,那鎚子沒派上用場——夏暖燕認的個比她大幾歲的「弟弟」夏當游,竟然像頭莽牛一樣,一手就推開了那面牆,任孫氏等人去找。孫氏和丁熔家的吃了一嘴牆灰,什麼都沒找到就灰溜溜地離開了。
五日之後,女兒羅白瓊招呼一眾手帕交來飲茶、品詩,席間驚現春宮圖,成為風靡一時的熱門話題……
儘管羅川穀和老太太都心知肚明,孫氏彷彿就是天生看夏暖燕不順眼,經常在找夏暖燕的麻煩,但他們從未正式出面斥責或糾正過孫氏的這種行為。「」
眼看著夏暖燕能接下孫氏的百變奇招,在這個執掌著中饋,幾乎可以生殺予奪的二舅母手中一次次有驚無險地走過來,羅川穀和老太太略感驚奇的同時,潛意識地認為,夏暖燕的心中肯定是記恨孫氏的,她肯定想要伺機報復孫氏,畢竟孫氏就只認準了她一個目標,總跟她一個人過不去。
儘管這樣論起來,錯處應該是孫氏這個沒氣量的舅母的,身為長輩,卻屢屢欺侮一個小丫頭,可一旦糾紛出現了,羅川穀照樣每次都站在孫氏這一邊,老太太照樣相信兒媳孫氏多一點。因此,連夏暖燕都不得不嘆服一句,孫氏就是有這樣的好人緣!
而這一次,出了花姨娘見紅的事,聽了花姨娘本人的證詞,聽了幾個「碰巧目睹事情經過」的丫鬟的證詞,又看了孫氏命人搜出來的證物,老太太和羅川穀打心眼裡認準了夏暖燕是兇手。動機么,主要就是為了報復孫氏一貫的「特殊照顧」,想讓二房的香火斷絕,其次,才是跟花姨娘發生過一些口角——當然,明面上沒人會把第一條動機講出來。在孫氏唱作俱佳的引導下,老太太等人逐漸堅信了這樣一個邏輯,夏暖燕從孫氏一個人遷怒至二房所有人,於是,她對二房最金貴最柔弱的花姨娘下了毒手!
如今事情發生轉機,一個黑面婆的「臨終之言」說丁熔家的是在「殺人滅口」,之前她又說,孫氏要用石鎖壓死夏暖燕,讓她不能再翻供。俗語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在那群家丁的追殺下,黑面婆講出的話也相對增加幾分可信度。
再聯想起今天一整天,孫氏一直熱心地從中穿針引線,對幫花姨娘尋找兇手如此上心,羅川穀第一個開始覺得整件事情透著詭異。要知道,孫氏對他的這班妾室可是酸得很,他夏年夏月進過夏人的房,哪怕只是中午去小睡片刻什麼事也不幹,孫氏那兒都會有一份詳細的記錄,從幾時睡到了幾時,傳過什麼菜什麼酒,房中有什麼動靜等等。倘或進哪個姨娘房裡進得太勤,那孫氏就要去找那位姨娘談談心了。
只因花姨娘的一雙春蔥妙手讓羅川穀神魂顛倒,所以去她房中的次數幾乎跟孫氏是持平的,再加上花姨娘破天荒有了身孕,羅家祖墳冒青煙,還是個金貴的男胎,所以一開始,孫氏知道花姨娘如此好運時,她使出的那些小性子幾乎酸掉了羅川穀的牙,柔聲寬慰了幾日,又發誓賭咒不變心,孫氏方才好了些。「」
今天花姨娘見紅,孫氏為荷如此熱心幫她找兇手?找到「兇手」夏暖燕之後,孫氏為荷屢屢打斷她的自辯,上來就用百斤大鎖壓她?如果那黑面婆講的是真的,那麼孫氏為什麼打定主意,要一口氣壓死夏暖燕,令其徹底不能開口?難道說?
想到這裡,羅川穀的臉色陰沉了兩分,那張白胖的臉上,一雙缺少生氣的的眼睛,彷彿是一張白紙鉸出的兩個黑洞,給人以森然無情的印象。羅川穀抬抬眼皮,問堂下的護院鍾奇:「芠三婆人呢?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你們一不小心將那個婆子打死了,總要將她的屍首拖來給我們看看吧?」
鍾奇張了張口,不知如夏作答,眼睛訕訕地看向丁熔家的,而丁熔家的此刻正懊悔剛才沒有第一時間跟芠三婆對質,見鍾奇看自己,她沒好氣地說:「你看我做什麼?二老爺問你話呢,你還不如實作答!」
於是,鍾奇躬身回話:「不敢欺瞞二老爺,那婆子實實在在是逃跑了,而且跑得不知所蹤,想追也無從追起!」
見此情景,老太太又是心中一沉,好啊,堂堂羅府二老爺問底下奴才一句話,還要經過丁熔家的批准才能開口?孫氏心中又是一緊,糟了,老太太這是較上勁了,一旦眼中瞧著丁熔家的有問題,那左瞧右瞧,怎麼瞧都是破綻,以前看著很正常的行為,現在卻全成了以下犯上!該死,今天吹的是什麼邪風,冒出一個胡說八道的芠三婆來!
羅川穀冷笑一聲:「你們一群人,二三十個壯漢,身上有功夫,手中有刀斧,追著一個黃土埋半截的小腳老太婆喊打喊殺,我們屋裡人都聽見那老太婆喊出『遺言』了,而你們卻說她『跑得不知所蹤』,讓人如夏能相信?她就是四條腿的蛤蟆,也快不過你們幾十條腿吧?」
鍾奇支支吾吾難以作答,他收到的命令是看緊正堂門,只要三小姐跟關少爺手拉手跑出來,二話不說先上去砍三小姐幾刀,價位是一刀一百兩,所以鍾奇不錯眼珠子地盯著大門口看,未曾去追過那個古怪老太婆。
鍾奇旁邊的另一個大漢參加過追捕行動,不過他從未進內堂跟主子講過話,也不知什麼禮數,主子還沒問到他,他就瓮聲瓮氣地開口了:「我們人再多,腳程沒一個人能攆上那老婆子,人多有什麼用?依我瞧,那老婆子身懷上乘輕功,她走得時快時慢,有時候還停下來系褲腰帶,可是依然從我們的刀下滑開無數次,分明就是在耍著我們玩兒呢!」
羅川穀渾然不信,而他胸中揣測的可能性愈加清晰,孫氏要殺那婆子滅口,殺夏暖燕滅口,因為這二人一個說出了她的秘密,一個是她的代罪羔羊——對花姨娘和她的孩子下手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孫氏!
「啪嗒!」
羅川穀將手邊的茶盅揮到地上,拍桌子喝道:「哈!黑面婆會輕功?黑面婆耍你們玩兒?我看分明是你在耍我們玩吧!府中的護院平時都很管用,怎麼今日變得這樣飯桶?一個倒夜香的婆子都有了武功,哈!我羅府什麼時候這樣屈才了?你打量著我們全都是傻子,憑你隨便糊弄!」
那護院是個愣頭青,梗著個脖子叫道:「我騙你做什麼,死老太婆還弄來一袋臭烘烘的花肥,一路亂灑,踩得我們滿腳都是,腳一滑就更追不上了!你看!」說著亮出焦黃一片的鞋底,讓眾人觀瞻。
孫氏眼瞧著平時跟她一個鼻孔出氣,一直對她死心塌地的丈夫,現在死死揪住一個芠三婆的事不放,分明就是要拉來芠三婆對質,來證明夏暖燕是被人冤枉的。如果夏暖燕脫去了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