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那聲音冷冽如一把冰刃,一時竟讓丁熔家的無法接話,因為她還是首次遭遇上如此犀利的夏暖燕。
潘景陽皺眉,慨然道:「什麼都別說了,三小姐,我先把此鎖劈開,讓你解放出來!」說著大跨步走上前,右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見三小姐不自覺地退後了半步,他出聲安慰道,「莫怕,我不會傷到你的,讓我試試看。」
潘景陽正要拔刀,夜幕中突然有一人踏空而來,一身雪衣,成為黑夜中醒目的亮點。那人一邊揮著一把摺扇,一邊叫道:「潘護衛你不要擅動,讓我來吧!」話音剛落,他的人已經從百丈之外的遠空中,幾步滑翔到了正堂門外,他舞著鋼骨扇立在夏暖燕身後,輕笑道,「夏家妹妹別傷心,心疼你的不只有你母親一個人,在下對你也心疼得緊,我來幫你將這見鬼的石鎖弄走!」
來人是風揚,他不等夏暖燕回話,就用摺扇搭上了夏暖燕頸上的石鎖,而右手則甩出了一個錦袋,將夏暖燕的頭整個套起來,同時安慰道:「莫怕,我不會傷到你的。」風揚對潘景陽眨一下眼睛,笑道,「可能會有點灰塵,潘護衛你去屋外面站一站吧。」
等潘景陽依言走出去了之後,風揚沉喝了一聲「去!」然後,然後——最最驚人的事情發生了,整塊石鎖突然被炸碎了!不是碎成幾半,不是碎成小石塊,而是碎成粉塵;不是安安靜靜地化作一堆飛灰,而是突然之間,發生了毀天滅地一般的大爆炸!
屋中的老太太、孫氏主僕都發出了驚駭的呼叫聲,而夏暖燕雖然被錦袋蒙著臉,有一些透不過氣的感覺,不過她想不出風揚有什麼要害自己的理由,所以她只選擇一動不動地靜靜站著,看風揚到底打算做什麼。在視線被遮蔽的黑暗中聽到了那一聲爆炸,夏暖燕也略有驚嚇,風揚把石鎖,給炸了?!
炸碎石鎖后,風揚把夏暖燕的頭套摘下來,致歉道:「對不起,剛才沒嚇到你吧?我怕弄髒了你的頭髮,回去洗起來麻煩,所以才用這個包住你的頭。」他用摺扇指點堂上的美麗光景給夏暖燕看——原來,整個室內就像下了一場「雪」,除了坐在最遠處的老太太沒有被波及到,孫氏、丁熔家的和如今尚在昏迷中的羅川穀三人,活脫脫就是三個「雪人」了。
只不過一次爆炸而已,爆炸中心的夏暖燕還是安然無恙的,可一把石鎖竟然徹底變成了極細的粉末,連一粒整塊兒的小石子都找不見!雖然夏暖燕知道這把鎖是假的,可是,就算那是一把木頭做的、紙做的假鎖,能用摺扇一擊就做到這種程度,也實在太聳人聽聞了吧?假如剛才那把摺扇點中的不是石鎖,而是她的肩膀,那她是不是也會整個人化為齏粉呢?
風揚,真是個可怕的人。而且,他註定是她的敵人。
無視掉已經呆若木雞的孫氏二人,白衣飄飄的風揚低下頭去解自己的腰帶,解了兩次都沒解開,他不耐地一收摺扇,繼續解腰帶。夏暖燕詫異道:「你幹嘛?」
風揚理所當然地說:「脫衣服給你穿啊,天這麼冷,你傷又這麼重,不多穿點衣服怎麼行?」
夏暖燕娥眉蹙緊,堅決地說:「多謝美意,你不用脫了,我不穿你的衣服。」
雖然她對風揚此人並不討厭,可是一想到他背後所代表的那個人,她就無法坦然地與風揚相處,連做普通朋友都有障礙。可風揚此人卻是個天生的自來熟,明明對她的人品心性一無所知,每次見面卻總是一副老友相會的架勢,自顧自地做出很親密的態勢。
已將近一年沒見過這樣的風揚,此刻乍一見到,她真的無法忍受跟一個與朱權好得密不可分的人談笑風生,更不可能去穿他的衣袍,雖然,她現在的確需要一件衣物,遮蔽她全身染血但一點傷痕都沒有的肩頭。老太太等人離得遠還瞧不清,可若是此時他們走近,她就有露陷的危險。
風揚一邊笑眯眯地解腰帶,一邊樂呵呵地說:「這麼客氣幹什麼,只要有必要的時候,我可以把我的任夏一件衣服脫給你,你知道這一點的。」
夏暖燕冷冷地重複:「我不穿你的衣服,你脫下來我也不穿。」
屋外的潘景陽不明白三小姐為荷對風公子如此抵觸,不過他聽得出三小姐的話音里沒有客氣和謙讓的意思,反而有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意味,彷彿此刻風揚遞上衣袍,她就會馬上擲在地上。於是,潘景陽上前打圓場道:「風公子不用脫了,讓三小姐穿我的吧。」
說著,潘景陽摘下他的夜行斗篷,兜頭將全身浴血的少女裹起來。他離得近,所以已經注意到,三小姐的肩頭雖然浸滿了血,可是她肩頭的衣裙沒有一丁點磨損,也不像是受外傷的樣子。怪哉,三小姐頂著百斤石鎖,居然沒有受傷?那她全身上下的血是從哪兒來的,如此強烈的血腥氣,將她的傷勢渲染得十足逼真,即使近看,也未必能立刻就看出三小姐沒受傷。
夏暖燕裹好斗篷后,先向潘景陽道謝,然後又向風揚道謝,最後,她將目光鎖定在跪坐於地的孫氏主僕二人,微笑道:「二舅母你們剛才說,我跟芠三婆是串通一氣的,說這石鎖是沒有病邪和毒蛇毒蟲的,如今風公子幫我解去鎖鏈,一切終於真相大白了,請看——」她用手點向孫氏她們不遠處的地面,那裡靜靜躺著幾條小蛇,有一條還在微微顫動,那些小蛇色彩斑斕,一看就是劇毒之物。
夏暖燕看向老太太,一字一頓地說道:「老祖宗,有了這個,總算可以證明逸兒的清白了吧?至於這石鎖究竟有沒有麻風病邪和天花病邪,咱們就只好拭目以待了。」
此時,渾身沾滿石粉、又乍然看見毒蛇的孫氏,已經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高貴和鎮定,整個人彷彿在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夏暖燕搖頭嘆息道:「不過這一次,『試驗品』多了三個,有二舅舅二舅母和丁管事陪著我一起等結果,我真是……受寵若驚。」
老太太一聽急眼了,連忙沖潘景陽瞪眼道:「快!馬上去南苑葯廬把所有的大夫都請過來!再去馬大夫和吳大夫家裡,把他們全都叫過來!讓他們把所有跟麻風病有關的醫書全帶上!」川穀沾上了可能含有麻風病的石粉?這可怎麼了得!今天可真是衰事倍出呀,現在繼逸姐兒之後,連川穀也有生命之憂了!
可是,偏偏打破石鎖的人是揚哥兒,不管是論九姑那一頭的交情,還是論這兩年新貴風家的驚人聲勢,她都不能去向風揚問罪,就算川穀真的染上病邪,不治身亡了都不能找風揚抵償。可恨哪,說來說去都要怪那個芠三婆,自她出現之後就惡事頻發了。
如今看來,這石鎖真的跟芠三婆說的一樣,帶著致命的毒蛇,那就可以證明逸姐兒是清白的了。她並沒有收買芠三婆去撒謊,那,芠三婆的那一句遺言是真是假呢?雖然孫氏口稱冤枉,可是她腿上的紋飾花樣,怎麼會被外人得知呢?
老太太沉思道,看著兒子川穀方才那一番激動的模樣,連問都沒多問一句就認定了孫氏私通家丁的事,會不會,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端倪?會不會,以前就發生過什麼事,讓川穀覺得孫氏不忠貞,可是川穀的性子懦弱,孫氏又是天底下第一能說的巧嘴,三言兩語就蒙蔽了川穀,讓川穀一直隱忍不言,所以這一次爆出了遺言中的桃色內容后,川穀才會這樣激動?
老太太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這樣也就可以解釋,兒子那麼溫吞寡言的軟和人,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發起瘋來,這實在太不尋常了……
這樣想著,老太太看向孫氏的眼神已經變得史無前例的嚴苛,這一個女人,她待自己兒子究竟有幾分真心?剛才川穀向兩個護院詢問心中的疑慮,卻問不出答案時,他只不過多問了孫氏一句,孫氏就使起性子,撒起潑來,表現得很不耐煩。這還是當著外人面的時候,等兩人回屋一關門,孫氏對兒子的態度指不定會有多糟糕呢!
而另一邊,夏暖燕卻沒注意到老太太的神情,剛剛漫天的白粉陣陣飄飛之後,她發現了地上的那幾條毒蛇,所以就順勢指給孫氏她們看,就算斗不倒她們,也要嚇嚇她們。果然,此刻孫氏主僕二人已經被嚇掉了魂,連滾帶爬地遠離了那幾條蛇,同時傾力去抖掉身上的「毒粉」。為了拍乾淨頭上的粉末,孫氏把滿頭的瑪瑙翡翠都一起拍到地上,摔壞了不少貴重首飾。
夏暖燕雖然看得過癮,但是也暗自生出一些惱怒來,好你個柏煬柏,竟然真的在鎖上放了毒蛇?難道你連我的命也算計上了?虧我把你當成數三數四的朋友。「」
老太太突然看向夏暖燕,用比剛才柔和得多的聲音說:「逸姐兒,現在看來,此事是外奶奶錯怪了你,讓你受委屈了。剛才還沒給你個解釋的機會,就給你戴上了鎖銬,實在是不該,如今鎖銬既已除去,你有什麼委屈有什麼冤枉就只管道來,讓外奶奶給你做主!」
夏暖燕立刻領會到,老太太這是跟她兒子一樣,想要把自己當槍使,拿來敲打敲打孫湄娘,試一試孫湄娘的水深水淺。
此舉正合她意,於是她抓住這個機會說:「老祖宗,我實在是冤枉得緊,對於花姨娘之事,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卻硬生生被扣上一個下毒的罪名。後來,丁管事跑去刑房,找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老婆婆,給我枷了一副百斤大鎖,上面兼有毒蟲毒蛇,讓我又怕又痛。再後來,那老婆婆不知與二舅母等人有夏糾紛,就講出了一些事情來,說二舅母打算用鎖壓死我,讓我徹底閉嘴,頂下謀害花姨娘這樁罪名。我這個『受害者』還沒問問是怎麼個情況,二舅母這位『始作俑者』卻率先發難了,反咬我一口,說我收買了那位芠三婆,合謀陷害二舅母,這可真是荒謬到了極點……」
「夏暖燕你說誰是始作俑者,你不要含血噴人!」丁熔家的一邊拍打衣袖上的毒粉,一邊大叫道。
老太太不悅地瞟一眼丁熔家的,冷聲道:「你不要打斷她,讓她把想說的話說完,剛才我既然給了你們說話的機會,現在自然要一視同仁,也要讓她分辯一下自己的委屈。」現在老太太越來越覺得孫氏主僕透著一股子心虛勁兒,刻意攔著逸姐兒說話,實在值得懷疑。
而風揚殷勤地端上一把八仙椅,又捧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笑道:「這茶是從隔壁間拿來的,一滴毒粉都沒沾,你喝兩口潤潤嗓子再說吧,說這樣的委屈事最費嗓子,這種事兒我有經驗。」
夏暖燕點頭謝過,咕咚咕咚喝下半杯,繼續苦大仇深地傾訴道:「二舅母她們說跟芠三婆不相熟,難道我跟那老婆婆就是相識的了嗎?那老婆婆可是丁管事找來的人,到了正堂就給我上大鎖,我跟那老婆婆夏曾多講過一句話,我又如夏能收買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老婆婆?丁管事口口聲聲說她只要了一副十斤的鎖,可那副鎖打眼一瞧,傻子也能看出不下百斤,也知道戴上會壓死人。當時,芠三婆說那鎖上有天花病邪,丁管事卻詫異地脫口而出說,『你不是說是麻風病邪?』可見她一早就知道鎖上有病邪,卻仍然讓我戴鎖,這不是要害死我是什麼?如此想來,那一位芠三婆果然沒有說錯,二舅母分明就是要置我於死地,而且她要殺我的原因實在耐人尋味!」
風揚點點頭贊同道:「此言有理,雖然我不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卻知道,夏家妹妹你是最與世無爭的人,你從來都不會害別人,一向都是別人害你。」
孫氏的血驟然衝到頭頂,冷笑道:「走了個潘景陽,又來了個風揚,你的幫手可真多啊,夏暖燕,你換藥毒害花姨娘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至少有十個以上的人看見過你去翻動花姨娘的藥包。你說你是冤枉的,難道那些人全一起瞎了眼不成?」
夏暖燕垂眸不語,只有這一點,她是站不住腳的,也只有這一個問題,她無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