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6.
赫連神溪向來對自家夫人的話沒有反駁餘力。
兩夫妻達成協議之後,(不管找沒找到落苡晴,年底都必須得回家。)帶赫連星去王庭探望了他們的父親赫連烈。
赫連烈這次難得沒在睡覺,但也差不多少。人躺在搖椅上,半睡半醒的聽著幾個人唱戲。那是赫連神溪特意從中原請來的戲班子,陪了赫連烈將近三年,都已經成了閑來無事能坐下喝茶的朋友。
赫連烈聽說小女兒回來,很是高興,睜睜眼睛從搖椅上站起來,一掃過來的三個人,昏昏欲睡的,大概還沒清醒。張開手臂朝紫漣麒走過去,笑著道:「星兒回來啦,可讓父親好想……」
眼見著赫連烈要抱上紫漣麒,赫連神溪眸色一沉,剛要出手阻止,結果赫連星搶先一步衝到兩人之間,跟赫連烈來了個深情擁抱。
赫連神溪這才把已經抬起來的手收了回去。再看紫漣麒,人早就後退一步與這父女倆拉開距離。三個人在這個時候總是默契十足。
中午陪赫連烈吃的飯,赫連星告知父親自己這次是帶著任務來的,所以明兒一早就得回去。赫連烈雖然不太捨得,但知道孩子們都有自己的生活,自沒有阻攔。只說讓她沒事時候就多回來看看。
赫連烈老了不少,昔日馳騁沙場的模樣不在,殺伐果決的兇狠也早已被時光打磨的只剩柔和。現在的他只想趁著還沒到完全痴傻之前,好好享受生活,好好享受自己的天倫之樂。
赫連星連連點頭答應,說等這件事結束后,一定回來好好陪父親呆上幾個月,非得把父親呆得煩了,哄著她走才行。
赫連星就是個鬼靈精,尤其會說讓人歡喜的話。一張小嘴能言善辯,頗具赫連家的風采。
傍晚時分,紫漣麒坐在庭院里獨自一人看著月,石桌上放著一支玉簫,做工精緻,風格卻極為簡單,溫潤之中帶著一絲專屬於玉石的清涼。就像是它曾經的主人一樣。
赫連神溪從王庭回來,正見到紫漣麒對月深深嘆息,放輕腳步走到她的身邊,把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要不要喝點酒。」他輕聲問。聲音似乎帶著笑意,又滿是溫柔。
紫漣麒輕聲笑笑,抬手在赫連神溪手背上拍了拍,被他輕輕握住。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紫漣麒感慨著道,「一晃就十幾年過去了。」
赫連神溪握著她的手在她身邊坐下,深邃的黑眸含笑看著她,打趣道:「大多數思念亡親的人,都是因為此時生活過的凄涼悲慘。夫人這是在此生無聲勝有聲的點指我嗎?」
「你就貧吧。」紫漣麒的神色總算明朗了些,轉頭去看桌上那支玉簫,白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面的紋路,「遙哥哥那時候每次一吹簫,我們都要忍不住落淚。」
「恩。他總是喜歡吹一些讓人心情沉重的曲子。」赫連神溪對此甚為贊同。「所以我才不喜歡他那個人。」
「你真是因為他的曲子才不喜歡他的?」紫漣麒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把玉簫從石桌上拿起來,放到嘴邊。也不和赫連神溪再說話,兀自吹起蕭來。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於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蕭聲清幽,如同清涼春雨潤了衣,灑落心田,映入眼帘。
皎皎月色,清風徐徐,思念之苦,離別之疾,永無可剔。讓人心神憔悴,忘乎所以。
不知過了多久,紫漣麒總算把玉簫放下,靠在赫連神溪懷裡,閉著眼,不說話了。
「落苡晴十年沒踏出夙崖半步,只是不想沾染朝廷和江湖任何一方的紛爭。她效仿遙哥哥,無非是想在做出舉動的某個瞬間,能看見他曾經的影子。」
紫漣麒聲音輕輕,似乎帶著絲沙啞。
赫連神溪的手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小聲道:「你也覺得那傳聞是真的。」
「恩。這世上的人,沒有比落苡晴更希望遙哥哥能活過來的。」紫漣麒喃喃道。「哪怕只有一線希望,都值得她重出江湖。」
「誰都希望他能活著。但逝者已矣,總有些事,是人無法決定和左右的。」
「是啊。所以我才從不相信那什麼畫中仙的傳說。」紫漣麒道。「如果真有能讓人起死回生之術,戲本子里的滄南月和康寧將軍就不會死了之後就再無下文。」
她說著又往赫連神溪懷裡蹭了蹭,雙臂環著他的腰,「我一直在想,如果遙哥哥被落苡晴救活,他還是不是當年那個溫潤無雙的玉公子秦遙……蕭蕭如玉松之孤挺,肅肅如玉山之將崩。你聽,那些人對遙哥哥的評價多高。」
「是。」赫連神溪聲音低沉的道。「你也知道我每次聽你說這些,都想立刻找秦遙大打一架。」
紫漣麒笑了聲,打趣道:「你知道你不是遙哥哥的對手吧。」
「是么?這我還真不知道。」赫連神溪聲音明顯帶上了勝負欲,「我就知道他讓你修鍊的鄂讓心經,跟我讓你修鍊的無量心法,相差天壤。」
「恩……那就是你厲害。」紫漣麒笑著道:「我這次回去,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凌風哥哥。我還想帶上墨染呢。」
「墨凌風行蹤不定,你最好別有這個期待。不如想想到萬景閣之後,叫你爹爹給你做點什麼好吃的。」
「哈哈。那怎麼可能用想。」紫漣麒斬釘截鐵道:「當然是麻辣魚了。」
庭院的月色明亮幾許,照著緊緊埋在赫連神溪懷裡的紫漣麒,寧靜恬柔。好似一副驚世絕美的畫,佳人仿若畫中仙。
末了,紫漣麒終於趴在赫連神溪的懷裡睡著。
赫連神溪便將她輕輕抱著,回了房間。庭院內,只剩滿地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