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殺手生涯
秋夜已經深了。歐若飛坐在昏暗斑駁的土屋中間的台桌旁,瑟瑟的山風帶著稀落的雨滴吹進來,搖晃著桌上的燈火,歐若飛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自從這個人來了,原本不大的土屋就擁擠了許多。歐若飛不耐煩地看了看他。他就躺在歐若飛自己的土炕上。
赤膊的上身縛滿白色的繃帶,早已被齊肩的傷口染紅了,像一叢不斷盛開的彼岸花。
彼岸花一點點地蔓延,有的已開到了他左手緊握的劍上,多餘的部分自然已經染透了歐若飛的被褥,歐若飛更不耐煩了。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轉向土屋正中台桌上的油燈,桌上殘留著晚飯留下的碎花生皮,燈火影影叢叢,燈芯已經老了,歐若飛慵懶地提起油壺。
一個蒼白的聲音響起來,「多謝…」
歐若飛的手放下了,轉過頭,看向床上,床上的人臉上布滿汗漬灰塵和零亂的髮絲,黑暗中兩個的眸子閃閃發亮,高挺的鼻樑下是兩片緋紅的失血色的嘴唇,這是個很耐看的男人。
歐若飛啞然地笑了,「沒想到你回來…「
那眸子轉移了方向,「我知道我不該回來…「
歐若飛氣的笑了:「這裡不是你的家,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不收留你,你會死。「
床上的人也蒼白地笑了,「我知道你是個精打細算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會連累我?」
「沒有尾巴,一場秋雨血跡也沖幹了...」
「你要知道,你還剩下一天時間,如果你不能完成工作,我只好把單子交給別人。」歐若飛冷冷地說道。
床上的人沉默了。
桌上的燈火撕扯起來,歐若飛吹熄了燈火,走了出去。
土屋的外側就是一個茅草搭成的小小的賣酒的攤子,幾塊破木板支撐了那個可以稱為長桌的東西,挨著長桌就是一座煮酒的泥台。
歐若飛吹著了掩熄的爐火加了幾把柴。爐火哄哄地叫著,燒熱了外層的土坯。
他蹲下身靠在爐膛上,感受著那片熱烈的溫度。
不久他靠在泥台旁沉沉睡去。
歐若飛做了個奇怪的夢,周身不斷地沉沒陷入黑暗,比漆黑的黑夜還要黑,一陣腥氣從後腦傳來,他扭頭一看,一隻山魈張著血盆大口朝著他的後腦勺吹氣,他睜開眼醒了過來。
陽光早已從山的另一邊透了過來。
他的眼睛乾巴巴地澀的難受,他深深地吐出胸口的悶氣,猛然聞到一股香氣。
渾身的酸痛讓他在站起身的時候差點摔倒。
他按壓著酸疼的肩膀,蹲了一夜屁股又濕又癢,他扯了扯身上的褶子,拍打著灰塵,好奇地步入屋內。
桌上赫然擺著一碗回鍋肉,兩雙筷子擺在旁邊,桌子被擦的一塵不染,連泥坯地面也是潑過水的。
那個傷者走了進來,手裡端著的竟是兩碗炒的晶瑩剔透的蛋炒飯。
「吃飯了。」他微笑了一下,「被褥已經清洗好,曬在後面的山支上,晚上記得收回來。」
歐若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心裡似乎蕩漾出一種久違的感覺,但是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把那些可笑的想法趕出了腦子。
「想不到快刀的手藝這麼好。」
傷者放下碗,「我有名字。」
「我不想知道,我手底下的點子只能叫快刀。」
「我是用劍的。」快刀的兩個眸子星星一般閃亮。
肚裡咕咚響了一聲,歐若飛不理他,大步走到桌前,抄起兩塊回鍋肉,順帶扒了兩口蛋炒飯。
快刀微笑地看著他,不著急,鍋里還有粥。
歐若飛放下碗瞪了他一眼,「你以為這樣就還我人情了?醫藥費五百兩,在你的傭金里扣。」
快刀撇了撇嘴,不可置否。
歐若飛捧著蛋炒飯吃得很快,似乎別人的手藝總是比自己的好。他放下碗的時候快刀正看著他。
歐若飛撇了碗,扭過頭不看他。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快刀開口了,「這次的茬子很硬,我接受的單子必須要完成。」
歐若飛看著他的右手,「你的右手如何了?」
「已經沒有知覺了。」
「你還要繼續?」
「我還能做什麼」
「為什麼不回家呢?「歐若飛問了個自己都不敢問的問題,他轉過頭不敢看他。
快刀沒理他,轉身走了出去,再進來的時候,手上已經端了兩碗清粥。
他把粥輕輕地擺在歐若飛的面前,坐下慢慢地吃飯。
歐若飛這才想到,這個人已跟了自己半年之久,自己竟然沒有好好地端詳過他。
他吃的很斯文,不發出一點聲響,居然像個書生。
他仍舊穿著昨天受傷時穿的衣襟,棕色已經被血染成了棕黑色,傷口的部分已經縫補好了,腳上的短靴早已開了幾個口子,也已經縫補好了。這是個很會生活的男人。
歐若飛討厭打探別人的隱私,因為他知道江湖上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這也成了他的習慣,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安安心心做自己的小生意,替別人解決麻煩。
可是這個人早已掙下一大筆傭金,居然還這麼落魄。因為女人?因為賭博?因為債務?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嗜好,足以吸干身上的最後一分錢。他的嗜好是什麼呢?
快刀已經慢慢地喝完了粥,歐若飛動了動眼睛,回過神來。
「我去了。「快刀放下碗。
「有什麼話嗎?「歐若飛轉頭看他。
快刀已經站起身,手扶著長劍佇立在門口,從門裡射進的微光籠罩著他,他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走了。
歐若飛低下頭看著那碗清粥,粥碗里映出了他的臉,一張蘋果似的圓臉,兩邊的臉頰肉乎乎的,上面長著幾縷烏黑的頭髮,眉毛粗粗的。一雙不知道是明亮還是暗淡的眼睛鑲嵌在上面。上面長著挺拔的鼻子。還有一張大嘴,兩邊嘴唇紅撲撲的,裡邊透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臉的兩邊是對招風耳。
他推開那碗粥,猛然感到了一陣孤獨。
金龍現在很滿意,非常滿意,江湖上到處盛傳著他金龍的名號,其實他姓張,卻早就被人忘記。
不過他不在乎,他把玩著手裡的大豆,手中一發力,油脂已經流了出來,他更滿意了。
他才39歲,武功身體正值巔峰,門派已然發展壯大,縣城中九成的買賣都已經加了他四成的份子,每年至少十幾萬白銀的進項,足以養活這一大票的弟子跟保鏢。
官場的事他不問,民間的事他不管,但是江湖上的事就不好說了。
他推開院門走進自己的大宅院,這是從一個落寞的官宦人家的手裡倒騰來的,規模不小,他又花了一大筆錢進行裝整,收拾的描龍畫鳳、金碧輝煌,好一片氣派的大宅門。
路過庭院卻發現了一片血跡,他側身問道:「這是第幾個了?」
「加上昨天的第十七個了。」身旁的保鏢答道。
「哼!這幫匹夫!打不過老子就玩陰的。誰再犯到老子的手裡,老子給他卷出十八個大褶子!中午吃什麼?」他吞了口唾沫。
「燒花鴨,燒雛雞兒,燒子鵝,鹵煮咸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什錦蘇盤,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身旁的保鏢掰著手指數著。
金龍翻手一掌甩了過去,保鏢一側身躲開了。
「好小子!有兩下子。」金龍伸出一隻大拇指。
金龍一甩手,向練功房走去。傻子才會跟自己的保鏢計較,誰會雇傭身手差的人來保護自己呢。
練功房內幾十個弟子正在練拳,看見他來了,都紛紛停下行禮。
金龍滿意地看著他們,這些踏實的充滿活力的種子,將是他將來稱霸江湖最有力的班底。
有了實力,就有了金錢,有了金錢就有了權力。要把鐵手門建成天下第一的幫會。想到這裡他渾身充滿力量。
「繼續練!」他斷喝一聲。
「是!」眾弟子精神抖擻齊聲吶喊。
金龍再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他。快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庭院之內,左手持劍緊緊地盯著金龍。
金龍身邊的幾個保鏢吆喝一聲,數十個身影奔涌而出瞬間就包圍了孤零零的快刀。
「我認得你。」金龍悶哼道。
「...」
「你就是那些廢物之一,還是個比較有能耐的廢物。」
「...」
「被我廢了一隻手居然還敢回來,你不怕死嗎?」
「...」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就是一堆肉末!」
「...」
「你們都下去,老子給你個機會別讓人說我們鐵手門以眾凌寡,散開!」眼前的這個人受了傷,金龍不能放棄這個在眾弟子面前露臉的機會。
「來吧,讓我看看你有...」金龍的獰笑被打斷了,不知何時,快刀身影已然欺近金龍三步之地,毒蛇般的長劍依然悄無聲息地抵近了金龍的左眼。
「太快了!」不及思考金龍的左手本能地握住了快刀的劍身。
「你完啦!」金龍帶著渾身的冷汗狂笑一聲。右手奔雷般襲出叼住了快刀的左手,骨殖爆裂的咔咔聲響震動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哈哈哈,你的右手已經被我廢了,我要踢碎你的骨頭,捏碎你的手腕,捲成十八個...」
金龍猛然怔住了,他感到喉嚨里很冷,嘴裡又腥又臭的鮮血涌了出來。
快刀的右手從一個低到不能再低的角度攻了上來,他的右手裡插著白刃,白刃的另一頭已然深深地埋進了金龍的喉嚨。
所有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
金龍慘叫一聲雙臂發力扯下了快刀的右手。
快刀斷臂鮮血噴涌踉蹌倒地。眾弟子和保鏢這才反應過來,無數把利刃砍向了快刀。
金龍的雙手緊緊地捂住傷口,無力地蹲坐在庭院的門柱下,看著他們把刺客亂刀分屍,看著他們亂成一團,看著自己的血慢慢地流盡。
「我不能死,我還有太多的事要做,我的武功,我的金錢,我的女人....」
金龍掙扎著擠出幾個字:「救...我..救....我!」
保鏢們早就走了,死掉的顧主是不會發工錢的,他的弟子們圍成一圈無力地看著他。
力氣一點一點流逝,視線一點一點模糊。
終於叱吒江湖風光一時的鐵手門幫主不動了,再也沒趕上等了許久的午飯。
歐若飛百無聊賴地坐在土屋小酒館的櫃檯旁,他似乎想等什麼人,從天亮等到黃昏,太陽一點一點被大山吞沒,直到最後一點光線消失,漆黑的巨獸吞噬了山脈,陰冷的山風吹過來,把他吹醒了,他知道他等的人不會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