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危險,才能夠把這些東西安然無恙地帶到了京城裡來?
這一份沉甸甸的東西,也不知道到底含著多少人的眼淚和鮮血。
「你,辛苦了。」慕昱清面對這樣一份沉甸甸的賀禮,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知道,他手上握著的這一份東西,到底有多大的重量。
青琚卻把他的手推開,說話之間充滿了落索:「這原本就是我一個為人臣者該做的事,陛下不必太過動容。」他遲疑了一下:「只是,我想用手裡的東西向陛下換一個承諾。」
慕昱清道:「你說。」
「用這個東西,換得陛下五年不納妾,可否?」
青琚一路上思來想去,他什麼也沒有,他只能用這個為妹妹討一點好處。
原本他還計劃著,他考上了進士,往後妹妹嫁到別人家裡,腰肝子也能挺直不少,她就算被人欺負了,有他這個當哥哥的給她撐腰,想必也能過得不錯。
只沒想到,他妹妹居然這麼會找相公,一找,就找到了這世上最金貴的男人。
他雖然自忖這個男人跟他的確在身份上沒得比,但是,能為她打算一點,他當然要為她多打算。
不然的話,這個傻妹妹死活鬧著要嫁的人萬一在哪一天負了她,那可要怎麼是好?
青嵐原本在門后聽著這兩人交談,想不到事情居然拐到了這一點。
他真有些好奇慕昱清想要說些什麼,沒想到,慕昱清居然馬上把臉抹了下來:「舅兄好走,不送。」
居然是一副要翻臉的樣子!
不會青琚瞎猜的,被他還給猜中了吧?
青琚好像也是想到了同樣的問題,他有些氣憤地道:「陛下,臣冒死送了這本帳冊出來,原本沒存私心,只是陛下相問,才想要陛下一個承諾。臣的妹妹幾乎是一無所有地嫁給陛下,臣只求這一件事,陛下也不答應嗎?」
慕昱清沒回答,揚聲叫:「吳春,你是死了嗎?還不出來送客?!」他居然還是那副模稜兩可的態度!
青嵐頓時氣炸了肺,誰能想到,她千萬照護,還想著與他鴛鴦于飛的人,他轉頭之間就不認了帳!
她一氣之下頓時沖了出來,「姓慕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今天倒是給我一句準話!」
等她一衝出來,卻發現好像有點不對勁,她的哥哥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妹妹,你,你什麼時候在外面的?」
抬頭卻一看,慕昱清面無表情地望著她。青嵐偏偏就能從他那宛如面癱一樣的臉色當中感覺到,他是在笑!
中計了!
看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後面躲著,卻死活不給一句準話,故意逗她出來吵架!
這個人,怎麼就這麼惡劣呢?!
青嵐看著他的樣子,活像想要去咬他一口,可是自己的哥哥還在,她就是再奔放,也不可能當著哥哥的面做出這麼奔放一聲。
她羞憤得恨不得一把捂住自己的臉,可是,哼,誰要表現得那麼糗?
青嵐假裝若無其事地哼了一聲:「剛剛看你們怎麼老半天還不出來,來喊你們去吃飯的。吃飯了,走吧。」
青琚卻固執地看著慕昱清:「這件事,陛下還沒有給臣一個準確的答覆。」
他意思,是慕昱清不回答他,他就跟他僵這裡了?
青嵐還真沒發現,自己的哥哥居然有這麼固執的一面、
慕昱清目光閃了閃,青嵐心裡頓時有了股不妙的預感,果然,慕昱清看向她,帶著些揶揄:「怎麼?舅兄以為,有此悍婦在家,我還能娶妾納小不成?」
跟青琚吃完晚飯之後,青嵐不住地看著那個像平常一樣板著臉的男人,心裡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冒出來,只是,那人一直板臉,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那個模樣看上去還真有點唬人。
青嵐莫名地心虛起來,畢竟之前是自己有不信任某人的嫌疑,還專門跑到門邊去聽他的牆角,做的的確有些不地道,她見某人看過來,立刻先賠了一個笑:「相公,你累了吧?」
這小丫頭,知道自己喜歡聽他這麼叫,偏偏平時的時候從來不這樣叫他,只有等到她犯了錯,才會拿這兩個字當尚方寶劍,但是,慕昱清今晚有自己的計劃,他可不會被這小丫頭這麼輕易的表演所打動。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不辨喜怒。
青嵐更加地忐忑了。
說真的,她也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行為是有點不對,不該聽風就是雨的,一下落入了某人的圈套。
沒錯,青嵐覺得,某人今晚這一切都是對她做的圈套,他早就知道自己在外面偷聽,卻遲遲不對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表態,這一點,太可疑了。
不過,現在明面上做錯事情的人是她,她可不能搞砸了,讓某人又捉到機會對她擺架子。
青嵐垂下背,聲音都軟了八度:「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那麼不相信你的。」
慕昱清又淡淡地嗯了一聲。
即使青嵐沒看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這一聲里到底含有多大的愉悅,聽他那蕩漾的小尾音,青嵐心裡哀嚎:他家相公好像越來越妖孽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這,這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啊!
她最後憋出了一句話:「相公,你最近好像越來越活潑了,你不覺得嗎?」
青嵐清楚地聽見慕昱清的后槽牙磨了磨,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真的這麼覺得嗎?」
青嵐覺得她還可以拯救一下,遂勇敢地點了點頭:「就是這樣啊,你以前都不會這麼對我的。」
「哦?」又是一個蕩漾的小尾音,隨後是她家相公揚到有些讓人酥麻的聲音:「看來皇後晚上的時候吃得很飽啊。」
青嵐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她吃得很飽,跟他們剛剛的對話有什麼關係嗎?
等她一把被慕昱清撈起來的時候,青嵐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吃飽什麼的,不就是為了宰殺嗎?今天晚上,慘了。」
青嵐卻不知道,慕昱清在扛起她的時候,心裡其實是有一點贊同她的:沒有她的日子,的確自己每一天都在行動,都在爭權奪利,那樣日子當然是他心中所喜,可是,同樣的事情做多了,心裡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厭膩感。
若非這姑娘的出現,他真不知道他以後的人生將會變得如何地灰暗和無趣。
帝后一夜恩愛,早上起床的時候,他們就像現代社會當中最普通的人一樣,互道了早安,各奔東西。
青嵐倒不擔心自己經過昨天那一出,還會被張笈拒絕登牆。她打著馬愉快地想道:反正他的閨女要落到自己哥哥手上了,這多少也算個人質,如果他想自己閨女嫁得出去,肯定不能跟她有多過不去。
至於張笈說的,她懂不懂帶兵的事情。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可不信,她這一手賣弄出來,會有人不買帳的。
青嵐到了城牆下面,果然出示了腰牌之後沒有人再阻攔。
她輕快地奔上了城頭,一轉頭,卻沒看到張笈。
就知道這位大叔他肯定是面子上掛不住,見她來了,說不定故意躲著她。
不過,現在所有的籌碼在她手裡,她可一點也不急,既然正主不出現,她就做她的事。
她取出脖子上新做的哨子,用力地一吹,尖利的哨聲響起,她大聲地道:「集合!來見你們的新長官!」
在青嵐在城牆上訓練地如火如荼的時候,朝堂里的戰鬥也開始吹響了無聲的號角。
青嵐其實不知道,在她跟哥哥吃飯的時候,慕昱清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工作。
他只等著某些人狗急跳牆。
果然,第二天的朝堂很熱鬧,立刻有人出來質問:「皇上,您為何關了王丞相一家,將他下獄?」
慕昱清道:「王丞相勾結江南鹽道,貪下銀子巨萬,他事已發,朕昨日方將他全家下獄了。」
眾皆嘩然當中,慕昱清的聲音清楚地傳過來:「眾卿可以再看看,你們的左右少了哪些人,少掉的那些人,都是我們鳳朝的蛀蟲。朕自即位以來,夙興夜寐,戰戰兢兢,生怕將這個國家治得不好,丟了祖宗的臉,可這些人倒好,他吃著朝廷的俸祿,卻不擔君之事,一心只想損公肥己,朕把話放在這裡,這樣的人,朕捉到一個,便關一個,捉到一個,便殺一個!」
皇帝肅殺的聲音回蕩在朝堂里。
黑鴉鴉的人群半天沒有人敢說話。
直到有個人問道:「陛下,請問王相貪污可有實據?」
慕昱清看過去,那人正是王丞相的乘龍快婿,青嵐後母余氏的哥哥,余晉。
慕昱清一向用人只唯賢能而任,因此,即使知道余晉跟青嵐的關係,也沒有動他。這個余晉他所做的事,如果站在他自己的立場上,一點錯也沒有。慕昱清雖然心裡不是不想動他,但還是克制住了自己詢私的念頭,對吳春點了點頭。
吳春得到示意,往前站了一步:「現有御史青琚潛往江南,取得鹽道貪污的網路和人名,將之集結成冊,贓銀的來歷和去處都標得清清楚楚,容不得任何人狡賴!其中,最大的一份被王相所攫取。身為一國之相,只謀私利,不顧天下蒼生,這樣的人有何面目去見天下人?去見先帝?」
吳春一邊說著話,一邊感慨萬千:這青家的兄妹二人,一個個地全是干大事的人。
王相先前在朝中就尾大不掉,先帝在世時,幾次想動他,都沒能找到確切的證據,想不到這個青琚不聲不響地潛到江南,居然把罪魁給捉住了!
余晉滿臉震驚:原來如此,他就說,青琚那死小子跟他的老師是塊怎麼敲也敲不破的臭石頭,怎麼他就突然開了竅,還主動要去江南撈錢?他還以為他是把銀子都給了自己的妹妹,自己不夠用了,想辦法想去江南撈一點,再怎麼他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是這麼個原因!
余晉面色變幻,想得入神,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神色都被開順帝看在眼裡。
慕昱清在御案上看著余晉神色變化,突然問道:「余卿,你是不是有所不滿?」
不滿?他不滿的地方可就多了!
比如說,他支持的太子為什麼會在最後的關頭倒下,害得他一點利益也沒有可圖的!還差一點曝露在世人的視線當中!
比如說,這個皇帝的皇后,別人不知道她是誰,他余晉還不清楚嗎?
可是,他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小丫頭一步一步地往上走,最終走到自己不能對付的地方。
他有時候想起,自己妹妹那年不得不賣入青家,最後做了青賢的小妾時,他從來都不登他們的門。
他告訴自己的妹妹,是覺得不得不賣了她,他為此感到了羞愧,可是他很清楚,事情並不是這樣,他覺得丟臉!
從那個時候起,他頭懸樑錐刺骨,日夜苦讀,方有了今天的成就。
他靠上王丞相,自以為獲得了一個天大的靠山,可是這靠山,他呼啦啦地,怎麼說到就倒了?
余晉茫然中聽見慕昱清的問話,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突然想到,自己怕不是著落了痕迹,被皇帝看在了眼裡?
他急忙跪下:「回陛下,臣對陛下的判決沒有任何不滿。」
他話一說出口,只覺背後義烏論的聲音大了起來。
他隱約聽見有人不屑地道:「馬屁精。」
余晉漲紅了臉:他總算想起來,那個被抓到牢里去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老丈人,若是他真的是什麼也不管不問,就是他讀書人的臉面也是丟不起的!
頂著這樣大的壓力,他不得不勉力說了一句:「臣覺得,王相對我朝貢獻不小,他雖然犯了錯,但這錯用功來相抵,也不是沒有前例的。」
慕昱清的神色在冠冕下面,看不大分明。
余晉說完這句話,突然覺得心慌了一下。
他強忍著抬頭去看那君王的衝動,把心裡的話又想了想,沒覺得自己說得有哪點不對,叩了個大禮:「還請陛下恩准。」
「呵。」慕昱清冷笑了一聲:「功過相抵嗎?朕竟不知道,犯了錯不罰,還有功過相抵這一出。若是有一人殺了人,那是不是因為他曾經活過數人,便可以抵了他殺人的過?」
余晉的冷汗流了下來,他沒料到皇帝會從這一點上來跟他辯論。
或者說,他根本是沒料到皇帝不止不想放了王相,或許,皇帝是故意在話里設了個陷阱,好引他來鑽?
余晉亂七八糟地想道,後悔不迭:他不該衝動的,明知道皇帝跟他家,跟青家的關係,卻什麼都沒想好就沖了出來,正好落在了皇帝設的套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