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年
喬三巡最後還是把孩子還給了陳婆。陳婆摟著退下后,他用輕快而欣喜的語調對沁雪說道:「這些日子叫你和孩子受了不少委屈,但都已經過去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已將你的事情稟明了爹娘和奶奶,爹已准你入府了!」
「入府?」
「對啊,是爹親口准許的,誰也攔不住。」
「入府……」她秀眉顰起,心裡盪開了一股微微的不安。
「怎麼了?」喬三巡問道,「你不願意?」
她有點迷茫了。論理說,是該進的。她如今是頂著吳園兒的身份,是喬三巡的外室小妾。府里難得發話要接了她進府,是給了她一個為自己爭得名分的好機會,若換了真的吳園兒,肯定會進,進府之後那孩子才能歸宗了喬家,這對那孩子來說也是頂大的一件事。但是,她又不是真的吳園兒,憑她自己選的話,她是不想進喬府的。
喬三巡說了許多安慰她的話,以為她只是對喬府的人有所擔心和害怕而已。送走喬三巡后,她獨坐沉思了起來。
到底是這個府是入還是不入呢?
月影沉沉的夜裡,正殿里一個人都沒有,地面的黑墨色大理石光滑透亮得像一片凝固了的湖。沁雪就跪在這「湖心」,雙手握著竹籤筒,不停地晃啊晃。嘩啦一聲,竟掉出了十多根簽。她有些氣餒,雙肩搭下,心想難道連佛祖都不願意幫自己一下?
嘆息后,她彎腰去撿拾那些籤條。撿到最後一根時,有人先替她撿了。她抬頭一看,原來是北斗。
北斗拿著那支簽看了看,說道:「下籤。」
她已料到了,垂搭下腦袋,滿腹憂鬱道:「我就知道……」
「求籤做什麼?」北斗問她。
「自然是心裡有抉擇不下的事情。」她悵然道。
「是為著進喬府的事情?」
「你怎麼知道的?」她又抬起了頭。
北斗彎腰從她手裡拿過簽筒,把那支下籤插了回去,放回了案桌上:「喬三巡來找過我,說會接你回喬府。」
「是嗎?」
「這件事讓你很為難嗎?」
「能讓我入喬府做側室,一定是他費了很多心力才達成的,來之不易。」
「你既然知道,那為何還猶豫?」
她苦澀地笑了笑,起身道:「此一時彼一時,可能經歷了這回的事情讓我變得不那麼想入喬府了。原來豪門深宅也有讓人覺得可怕的事情。那裡除了富貴榮華,還有居心叵測的人心。」
「你擔心以你的出身在喬府無法立足嗎?那你大可放心。」北斗道。
「放心?」她轉臉看向北斗,顯露出一絲不明白。
「你有兒子,」北斗用他那雙充滿了明睿之光的眼睛輕眨了眨,「有了這道令牌,你就等於有了保命的符。無論府里那些人如何看輕你,你都是喬三巡長子的親生母親,單憑這一點,你就能夠在喬府名正言順地呆下去。」
「但他還會有其他的兒子。」
「但他不會再有第二個長子。喬三巡的父親喬安明很重子嗣,只要你看好這個兒子,就能保你在喬府無虞。更何況,喬三巡的正室三年無所出,外面紛紛傳言她是不能生養的,所以你的這個兒子對喬安明來說是一場及時雨。」
她雙眉聳起:「三年無所出?你說誰?宋沁月嗎?」
北斗點點頭:「對。」
她有點惶然了:「你會不會弄錯了?宋沁月三年無所出?宋沁月才嫁給喬三巡沒多久啊!」
「是,三年不算太久,但一個女人三年無所出的話,她是否還能生育就難說了。」
「三年?三年?」她心頭像被猛擊了一錘似的,整個人有點暈了。怎麼會是三年?難道說這已經是十三嫁給喬三巡的三年之後?
她眼角忽然瞥見了一疊東西,那是不知道誰放在案桌上的經文冊子。這是有錢人家轉印了佛經來散給別人以求為自己積功德的。她走了過去,拿起了最上面那本冊子,翻到最後一頁,最後一頁的邊角上往往會印上散經文的人是誰以及日期。當她落下目光去看那日期時,身子頓時冰涼了——萬宣八年。
怎麼可能是萬宣八年?記得自己被勒死的那年明明是萬宣五年的啊!難道說這真是三年之後?
她兩腿一軟,險些栽了下去。北斗托住了她,她很惶恐,也很尷尬,急急地推開了北斗,踩著踉蹌的步子往後退去。她有點無所適從,有一種彷彿並不身在人間的感覺,而是到了另一個時空,只是這個時空里的人和事物都和從前一樣。但眼前的這一切為何又如此鮮活?北斗為何又像真的似的站在自己面前?她陷入了一陣又一陣的寒顫之中。
「你怎麼了?」北斗向她靠攏過來。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一味地往後退,這太可怕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三年之後,這太可怕了!
「別往後退了!」北斗忽然朝她大喊了一聲。
她根本聽不進去,還在往後退,忽然,後背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憑空發出了一聲哐當大響。她猛地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好像闖禍了,卻茫然得很,不知道禍出在哪裡,只覺得後背上猛地多了陣陣灼燒般的痛楚,然後是一支接一支的白蠟燭從她頭頂和兩側紛紛掉下去。她尖叫了一聲,用雙手抱住了腦袋蹲了下去。
耳邊,乒乒乓乓了好一陣,聽聲音是銅蠟燭底托紛紛落地的聲音。她漸漸意識到自己應該是撞在了大銀樹燭台上。這種燭台造得像樹一樣,銅底銀溜,能擺上幾十根蠟燭,遠遠看去十分精美漂亮,常常供在大殿上。聲響沒了之後,她緩緩地睜開眼,果見一根一根冒著青煙的白蠟燭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四處散落著蓮花形的銀底盞,一片狼藉。
這時,一陣嗤嗤的抽痛聲從她頭頂傳來。她有些異樣,抬頭一看,竟然看見了北斗一張通紅的臉。臉上掛著汗珠,雙眼緊閉,眉頭也鎖得死死的,是一副痛苦難耐的樣子。她心頭一震,惶然和心疼一併涌了出來!
「北斗!」她脫口而出,徹底把「師傅」兩個字忘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