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聲淡無味
「大人可需要單獨的房舍?」廄主伸手請韓岩進門,彎腰恭敬問。
廄置里有專門為達官貴人留出來的房間,服務檔次不一樣,吃的東西也不一樣,韓岩當然要好的,但他喜歡熱鬧,「要單獨的房間,但吃飯在這。」
「喏。」廄主應承,明顯見識過「大人們」的特殊癖好。
找一個看上去還算乾淨的席子和案桌,把棨放在旁邊,整理袍子,跪坐在席子上。
隨行的兩位將士和車夫都不跟韓岩一桌,大概是覺得沒這個資格。
見他在外頭吃飯,廄置里的人們更壓抑了,大氣都不敢出,有小吏快速扒拉完飯,專門過來向韓岩行禮,然後一言不發往後院走。既不冒犯你,也不搭理你。
韓岩有點無語,媽的,好不容易離開長安,擺脫了劉徹這個拖油瓶,到這廄置想體驗一下前世那種吹牛打屁的氛圍,好緬懷一下現代生活,結果這也不成?
「你們吃你們的,就當我不存在,說錯話也不要緊,恕你等無罪。」
稍顯稚嫩的言語從韓岩嘴裡發出,清晰的在廄置中迴響,令壓抑氛圍一窒,空氣中彷彿有沸水被極度冰凍,然後漸漸融化。
不知是誰先開的口,短短半分鐘時間,人們討論的聲音從低聲細語到稍微謹慎的正常對話,驅除了廄置里的尷尬氛圍。
韓岩臉上露出一些笑容,這才對嘛,不然搞得老子吃個飯都覺得難受,那多不痛快,但他也清楚這些人為什麼不敢說話。
大漢沿襲秦律,律法相當嚴酷,連坐法直到現在都沒有廢除。
發表怪論,非所宜言,人皆異之,會犯左道罪,牽連一族。
平時大家在一塊吃飯,和志同道合的朋友瞎談幾句還行,一旦到了公共場合,絕對要小心謹慎,只能說點無關痛癢的小事。
如果有長輩或者高官在場,最好是不說話,一怕冒犯人家,二怕嘴上沒毛……
這處偏僻的廄置里最好的肉只有狗肉,廄主沒問,直接給端上來了,韓岩對這玩意不感冒,皺著眉頭聞了聞那味道,實在下不去嘴,把廄主搞得心驚膽戰。
不吃狗肉,難道要吃羊肉和牛肉?
什麼人吃什麼飯,你要是給皇帝端上來一盆狗肉,那就是侮辱人家,這可怎麼辦?
廄主心正顫著,韓岩在鼻子前頭揮了揮的狗腥氣,略帶嫌棄的擺擺手說:「給大夥分著吃了。」
「啊?」廄主呆了呆,猶豫著沒動,這裡有資格吃狗肉的好像還沒有,「這……」
韓岩:「我賞的。」
「喏。」低頭應聲。
周圍的人們一聽這話,全都一個動作,起身,整理衣著,低頭,恭敬行禮說:「多謝大人賞賜。」
「行了行了,都坐下吃飯。」韓岩很煩這套。
「喏。」齊聲回應。
有狗肉吃,再加上韓岩這麼和善,眾人吃飯的氣氛都不一樣了,對狗肉饞得不行,擼起袖子大口咀嚼,令略顯涼意的廄置里火熱起來,好些人聊起天南地北的見聞。
長安的事不敢說,皇家的事不敢談,就只能講自己的那些事,聽得韓岩發笑。
「大兄你叫什麼?」
「我叫倉。」
「哦?那我們是一家啊,我叫庫!」
「……」兩人相顧無言。
相比其他朝代,文景之治算很牛了,讓百姓的生活相對安逸,官位不高的小官吏因為生活優裕,很多不願圖謀升遷,不想離開故鄉。
有人總是干一個官職,時間太長了,百姓只記得他的官名,不知道他姓啥,再加上好多人上無父母長輩,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乾脆就把官名改變成自己子女的姓氏。
另一桌的人更有趣,說起自己的所見所聞,讓韓岩大開眼界。
百姓富足了,法律嚴苛了,沒人想犯法,所以人人自愛,官方每年處決的犯人很少很少,漸漸的法網就寬了,好些地方豪門林立,秩序崩壞。
有個小吏吃多了,打著飽嗝管不住嘴。
「我們安陸縣黑家絕對是大漢最牛的世家,你猜猜怎麼地?」不等對面的人回話,小吏似乎怕被搶了表現的機會,趕緊接著高聲說。
「據說黑家長者在秦時官至大將軍,統領天下兵馬,可是後代不爭氣,屢屢不得重用,只得用粟換爵位,黑家族長曾經向邊塞納粟四千石,本來可以獲得五大夫之爵,但上邊一聽是黑家的,只給了一個公大夫,把黑家人氣個半死。」
「據我猜測,上頭肯定是不想讓黑家崛起,要壓制豪強望族。為了安慰自己夭折的高官理想,黑家族長出高價定製了步輦,找來四匹純白色的馬拉著走,還學宮裡的禮儀,出門時要把路上的行人禁絕,步輦前後簇擁著身穿紅黑甲衣的奴僕。」
「他自己坐還不算,但凡有點檔次的客人去黑家做客,都會受到這種天子般的待遇,腳下鋪著鮮紅地毯,批甲執劍的奴僕護衛兩旁,那陣仗搞得比梁王還牛,比宮裡還猛。」
頓了頓,見韓岩沒有轉過頭來看他,似乎覺得這牛逼還不夠響亮,喝一口熱湯,壯了膽說:「我有幸親自體驗過一回,那眾星拱月,天地霸主的豪邁,搞得跟真去了皇宮裡一般。」
隨後覺得自己吹過頭了,趕緊解釋說:「咱就是一個小吏,當然配不上這樣的陣仗,黑家族長也配不上,所以我問他,你是不是瘋了,想入主皇宮么?」
「黑家族長不以為意,只是和我笑笑說,老漢我就想過一回天子的癮,他梁王能這麼玩,我也能!」
等小吏的話音落下,韓岩終於轉過頭來看他,嚇得這傢伙呲溜就把脖子縮了回去,整個人縮成一團,矮成了鴕鳥,腦門下汗,大氣不敢喘。
韓岩對自己的威勢很滿意,媽的,幸好老子是統治階級……
對於小吏的那點小心思,韓同學心知肚明,問:「既然黑家如此囂張跋扈,你為什麼不告發他們?」
「黑氏豪族憑著威勢在縣裡稱霸多年,妄斷曲直,積威甚深,我不過是一個小吏而已,怎麼是人家的對手?」滿臉苦逼樣,直接跪在韓岩身前,一副你得給我伸張正義的樣子。
「那黑家除了僭越制度,還犯著什麼事了?」韓岩饒有興趣的問。
「強搶民女,可憐我那年方二八的妹妹被黑家族長糟蹋了。」說著,四肢伏地,眼眶發紅,眼瞅著鼻涕就要流下來,聲淚俱下,是真可憐。
似乎嫌籌碼不夠,私事打動不了韓岩,繼續說:「那黑家簡直是安陸縣的皇帝,朝廷規定三十稅一,在安陸縣卻是按十五稅一收的。黑家目無法紀,魚肉百姓,還請大人做主。」
韓岩想了想,其實這事跟咱沒什麼關係,我也只是一個諸侯子弟,沒有官職在身,多管閑事死的快,索性推給未來的皇帝去解決。
「拿刀筆來。」
「喏!」小吏大喜,喜極而涕。
大漢朝沒有傳信寸步難行,小吏不去長安告狀,不是他不想去,是連城門都進不去……也只有這種體制才能杜絕其他國家的間諜滲透,若沒有身份證明和傳信,闖入大漢朝的人只有一個下場,被捕為奴。
廄主見韓岩要伸張正義,也是有點小激動,趕緊找來刀筆,連態度都更加恭敬了三分。
廄置里的官吏們面帶崇敬,眼裡含著異樣,對諸侯子弟的印象有了些許變化,也對為官生涯多了一些感悟和正義。
韓岩手持刀筆,展開竹簡,用現代版的簡體字將事情經過歪歪扭扭刻下來,也不管守城的人能不能看懂,只是吩咐小吏說:「如果他人看不懂,便報上我姓名,去找皇太子劉徹驗證。」
頓了頓,從衣領中間掏出一顆金丸遞給小吏當信物,掃視廄置里的所有人,胸中一股浩然正氣升起,音色平穩,令人信服。
「我叫韓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