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幽姬(上)
河陽城,居民區,無名的院落。
這院落十分的不起眼,東南北三面為房屋,西門則是院牆,院牆中央,開著一面破舊的木門。院子內有約莫兩丈方圓的土地,靠著門的西北方,栽著一顆兩人合抱,三四丈高的大樹,枝繁葉茂,對於這小院來說,竟有一種遮天蔽日的氣勢,將整個院落籠罩的看不到陽光。
所以,這院子顯得十分陰冷潮濕,破舊凄冷。
也只有在三餐之時從煙囪里升起的炊煙,才能提示附近的人,這個院落里,還是有人居住的。
時至傍晚,正該是晚霞夕陽照耀的時分,也只有此時,院子里才能被落幕的太陽照亮一角。夕陽的明黃從樹葉間隙間灑下一道道光芒,僅有在這時,那股寒冷與潮濕才會被短暫驅散。
寂靜中,院落的木門,忽然被輕輕敲了六下,之後,一個面貌普通,身上穿著短衫的人快步走入,閃身進入了東面的房子。
入目,一片昏暗。
那人卻似乎不受黑暗影響,徑直前行,走入了內里更加黑暗處,只似乎感覺,地勢已經緩緩的下降了。
這房屋外表看來也只有數間大小,但這人在黑暗中前行,竟足足走了小半晌,直到眼前豁然開朗,來到一處幾大的空間之中!
這裡似乎是一處極大的大殿,周圍懸挂無數火盆,頂上吊著巨大燭火,亮如白晝。燭火下,十個人影站在當中,圍繞著一個坐在一把椅子上的白衣道人。
道人黑髮白須,中年摸樣,瞪著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赫然正是蕭逸才怎麼也找不到的長生堂門主,玉陽子!
玉陽子正與站在周圍的十人商議什麼。忽然感覺到人進來,扭頭看了一眼,神色一動,揮了揮手其他人噤聲,稍微散開,才轉過身面向來人。
「冰焰,報。」
那叫做冰焰的人單膝跪地行了一禮,道:「啟稟門主,鬼王宗的人暫時已經退了。」
玉陽子點了點頭,似乎鬆了口氣,但臉色卻陰森的可怕。滿布靜心的看了冰焰一眼,忽然想起什麼,問道:「怎麼你一人回來?被抓去的弟子呢?」
冰焰聞言一滯,低頭不敢回答。
玉陽子原本陰沉的面色驀然一黑,猛地一拍椅子扶手,噗的一聲輕響中,玉陽子掌心處墨光一閃,椅子扶手化為一捧齏粉!
「鬼王宗……鬼王宗鬼王宗鬼王宗!哼!」玉陽子咬牙切齒,以往的風度翩翩再難看見,滿胸的惡氣只想發泄,但卻始終難以找到發泄口,一雙閃著凶光的眼睛四處掃著,四周眾人與他目光接觸者,都一一打了個哆嗦,低下頭去,噤聲不語。
玉陽子掃了半天,眼中凶光便隱隱的深藏進去,瞥了一眼半跪的冰焰,道:「起來,詳細的稟報,我要知道所有的……還有,恢復你的本來面目,不要在我面前用這張臉說話!」
冰焰尊了一聲是,站起身來,伸出手在脖子上摸索了一番,然後猛地一掀,一片溫黃的玉色芒光一轉,已經從臉上拿下一面鏡子來!
而隨著鏡子拿下,冰焰那副極普通的面孔也如水紋般急劇變化,待水紋散去,青絲首先散落,皮膚變得白皙嬌嫩,脖頸上喉結也消失,顯出了的新面孔眉若柳葉,目若秋波,口若櫻桃,竟是一副妙齡的絕色美少女!
「啟稟門主!」恢復了真面目,冰焰的聲音也開始符合她的形象,變得清晰嬌美,「弟子此去奉門主之命,前去鬼王宗討要前番被鬼王宗抓去的六位弟子,在山海苑見到了鬼王宗的人,但是,卻連被抓弟子的面都沒有見到。弟子數次求見,才見到資格自稱鬼王宗的女人,她說,鬼王宗在前兩次拚鬥里也是損失慘重,是長生堂主動挑釁,所以……」
「所以?所以他們就不打算交人了,是不是?」玉陽子連抽搐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手捂胸口,重重的咳嗽起來,冰焰連忙上前扶住他,小手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半天才讓玉陽子止住咳,玉陽子深深吸了幾口氣,淡淡瞥了一眼冰焰,恨聲道:「好,好一個鬼王宗,咳咳,若非我重傷未愈,若不是那個毛丫頭臨跑了還下了一記劇毒,要不是為了追回……鬼王宗,多年的隱忍,終於忍不住了啊,沒想到啊沒想到,我還以為,最先忍不住跳出來的,會使萬毒門,嘿嘿嘿。」
玉陽子喘息半晌,將冰焰推開,冷冷一瞥,道:「我倒是很好奇,鬼王宗此時明明已經知道那個小賤人躲在河陽,為什麼不去將她接回鬼王宗呢?那個呂公子,究竟是什麼來路?值得鬼王宗如此重視。」後面一句,明顯是在問冰焰。「前番相約的條件里,有這一點,說說為什麼。」
冰焰道:「是,鬼王宗的消息,那伙人,是青雲門的人。」
玉陽子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喘息著道:「鬼王宗倒也捨得,鬼王倒也捨得,竟敢把女兒交給青雲門,果然夠精明。怪不得,怪不得他會派人出手殺掉去抓碧瑤的人,好一個鬼王,打來打去,竟然把我們兩方都當刀子來使啊!」
玉陽子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即不敢自嘲,又不得不佩服鬼王的算謀,「罷了,敗局已定,長生堂此次對決中,敗了。那麼,鬼王宗下一步,準備做什麼?」
冰焰道:「鬼王宗,讓我們不要有任何行動,是退還是守,只要不在攪局,便隨我們。對青雲那邊,他們似乎也不打算著急收網。」
玉陽子點點頭,冷笑一聲,道:「還真是不把我們放在眼中,任我們來去么?」他旋即又問身邊一人,道:「怎麼樣?我吩咐你們查的事,有什麼結果?」
那人被點名出陣,道:「門主,已經找到你所說的草廟村了,不過,卻沒找到你說的那個人。」
玉陽子眼中閃過一絲窩火,道:「怎麼回事?」
那人稟報道:「草廟村在半年多前,已經被人血洗,全村上下,全都死絕,沒聽說有什麼活口。」
「被血洗了?」玉陽子騰地一下站起來,然後又緩緩地坐下來,眼神在這一刻,似乎一下化為深邃無敵的淵域,隱含無數的精光。
「呵呵呵,安排一下,我打算去看看青雲的人。」玉陽子嘴角緩緩拉起一道弧線,大袖一揮,這道大殿里無數巨燭,一瞬間全部熄滅,陷入了黑暗之中。
河陽城,山海苑,三層。
小二端著一個精緻的菜盤,正要往上走去的時候,上,忽然走下來一位黑衣女子來。黑紗裙著身,黑紗掩面,一頭漆黑深邃如水的秀髮,兩道細黑的彎眉,以及睫毛間那蘊含無數美麗和無盡霜寒的漆黑眼眸,這女子藏身於黑色,唯一不同的,便只有眼皮鼻樑以及玉手處裸露極少的雪白肌膚。這女子看不出年紀,但她一身黑紗裙下那苗條婀娜卻顯示,這女子縱然不是綺齡少女,也定然是一位風情萬種的佳人,打個括弧,風情萬種只是猜測這女人對愛人的態度,不過這女人從出現到現在,依舊是極度冰冷的。
冰冷的眼神望著店小二,小二在她目光下,竟禁不住後退了兩步,吞了口口水,直到不小心碰到手中的托盤,這才醒悟自身目的,連忙低頭避開女子目光,再也不敢看一眼,「客官,這,這是剛出鍋的清蒸寐魚,選料都是用的您的材料,讓大廚活宰精製的。」
女子冷冷的注視著他,之後輕輕地接過托盤,回身走上去。淡淡清冷的聲音傳來,「你退下,沒事的話,不要上來打攪。」妙曼的身影只餘下一閃而逝的黑色衣角,留在梯上的,只有一縷迷人的幽香。
真是個可怕又迷人的女人!店小二吐了吐舌頭,灰溜溜的走了。
黑衣女子端著托盤,走上四,掃了一眼站滿了整個四層的黑衣人,冷冷目光所至,所有人都低頭側目,不敢與其對視。女子並不停歇,只掃了一眼,便扭身上了最高的五層。
五層里,乃是一處閣,中央一張華麗圓桌,四周無門無牆,俱是窗欄,此刻窗戶捲簾打開,四周掃視俯瞰河陽城,高出的清風陣陣吹拂,震的四角的風鈴發出叮叮清脆的鳴叫。
圓桌北面,面東坐著一個中年麻衣人,面相威嚴,俊朗飄逸,正在閉目凝神。
「宗主倒是好享受,這麼一道清蒸寐魚,用的居然還是自己的材料。」黑衣女子嘆息著,將那道魚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了南面的位置,一雙眼睛始終沒有看中年男子,而是飄到了窗外,來到了河陽一角。
那麻衣人聞言睜眼,哈哈一笑,迫不及待的掀開蓋著清蒸寐魚菜肴的盤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四溢的清香,便急忙拿起筷子,在魚肚子上夾了一筷,放在嘴裡。
「唔,入口即化,滑-爽潤口,齒頰留鮮,真不愧是寐魚之名啊。」男子贊了一聲,放下筷子,看向身邊飄然欲仙的女子,道:「即來此,又左右無事,自然是要品嘗這道美味的。三天前,我們吃的那個,那叫什麼?用些冰死魚就能糊弄我么?這魚是我叫弟子從八百裡外尋得的,一路到河陽城,下刀前一刻還是活蹦亂跳的。原汁原味啊!」男子說道吃上,似乎特別有興趣,又是搖頭又是讚賞,滔滔不絕。
女子聽他款款相談,不由得一嘆,道:「真想不到,你對吃食還有這麼多的講究,竟還派人八百里去抓魚。你啊,倒是跟他越來越相像了。」
「誰?」男子一怔,忽然似乎想到了一個人,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仔細一想,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你說他啊,你錯了,我跟她不同,我是只講吃,而他,卻是講吃和講做法,我是屬於美食家,而他,是個專業的廚子。」
「我可以理解為你的自吹自擂么?」女子淡淡道。
男子尷尬一笑,再次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在嘴裡,細細品嘗。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女子徑直問道。
男子吃魚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把筷子放下,拿出一方絲帕擦了擦嘴,「繼續監視長生堂,長生堂雖然敗了,但玉陽子那老傢伙可不是善與之輩,以我對他的理解,哪怕是臨走了,他也會反頭咬上一口狠的!」
黑衣女子點點頭,「這點不用你說,我也不是第一次跟玉陽子打交道。今天前來的他的那個手下,很不錯。」
男子淡淡望了他一眼,心裡卻在摸索,能讓她評得上很不錯三個字,該是何等人物啊。
「那,青雲那邊呢?訊息已經送到小瑤手上了,但是卻遲遲沒有動靜,我看,小瑤是不會自己回來了。」女子這回扭轉了頭,目光看著男子。
男子臉上忽然顯出一副苦惱和煩悶焦躁的神色來,半晌才道:「青雲方面,按照計劃,至於瑤兒……還是請你多勸告勸告,唉。」
女子張張嘴,許久才語氣堅定的道:「我說百句,抵不得你半個字。」
「可是……唉,再議,瑤兒不想回來,那就保護好她,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瑤兒在,對青雲的計劃定然有些影響,你親自去主持。幽姬。」
這女子,便是幽姬,而這麻衣男子,自然就是鬼王了。
幽姬目光灼灼的看著鬼王,最後又悠然一嘆,扭身走了。
你知道,我也知道,碧瑤要的,只有你的一句話而已。你不說,碧瑤不會回來的!大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