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等你
余宸陌的左手，因為慧子咬過，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疤。從虎口到第二指關節，全是慧子的齒印。
余宸陌有時候想起慧子，會摸摸那個疤，默默埋怨：「歐陽慧子，你是條狗呀……」然後自己又偷偷笑笑。有時候他會感覺到很幸福，這個疤，是慧子在他這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就像一個禮物，充滿了回憶。
余宸陌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慧子只是個非親非故的小女孩，弱小到說話都不敢大聲。她的眼神從來都那麼飄忽，沒有一絲堅定，但是當他看著陽光下慧子側影的時候，感覺這個弱小的身體里充滿了故事。
在余宸陌的眼裡，慧子就像是上帝造物時留給這個世間的禮物，他要好好保護，這是上帝的意思。
因為那個疤，他的手蹭到臉上會有很明顯的感覺，很多時候，他的鼻子癢了，他不會用手去抓，而是握著手用那個疤的突起去蹭。每蹭一次，他就會想起慧子的樣子。慢慢地，他養成了蹭鼻子的習慣。
慧子很少笑，但是余宸陌見過。
這個世上有一種笑，會讓你感覺到全世界都溫柔，對於余宸陌而言，慧子的笑就是這樣的。
有人說，每一個心懷善良的姑娘笑一次，這個世上就會多開一朵花，現在窗外的花都要開全了，有沒有一朵是因為慧子？
余宸陌坐在窗邊，看著花開花落。他的夥伴都很奇怪，為什麼余宸陌現在變得這麼沉默，這麼心事重重。他總是看著窗外，看著遠方。上課他總是在認真地聽講，但是從不舉手回答問題，也從不和老師交流。他接受這個這個世界的一切，但是再也不給反饋。
轉眼六月，陰雨綿綿。校園裡再也找不到一朵花的影子。
余宸陌很討厭下雨，因為下雨總是弄濕他的鞋子，操場積水了總要繞著走才能走到教室。他喜歡乾爽的感覺，他喜歡在一個人的時候快步走路。他只走自己的路，目不斜視，這世界上很多事，都和他沒有關係。
余宸陌是個不喜歡帶傘的人，這同學們都知道。之前他總是蹭別人的傘，沒人可蹭的時候他就在雨中快速地跑。
現在，他依然如此。
之前是因為麻煩，他覺得把傘拿出來，撐開，在把傘弄伸展，完了還要收起來，抖水，再等晾乾，這是一套繁瑣的流程。現在，他有點喜歡被雨淋的感覺。
雨打在臉上，落在頭髮上，他感覺那麼自由那麼舒爽，他討厭用一把傘把自己遮在鍋蓋大的狹小空間里。
淋雨，很釋放，因為，從臉上流下來的，別人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有時候，能不被過問地哭泣，也是一種自由。
星期五，大雨。
「余宸陌……」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他往旁邊一看，是柳湘湘站在小賣部的屋檐下。
她梳的光光的頭髮上有一層細細的水珠，長長的馬尾辮被略微打濕，顯得凝結。
柳湘湘雙手揣在校服的衣兜里，讓本來平順整齊的校服鼓起來。她蹦蹦跳跳的，雙腳一會兒合上，一會兒又分開，就像地上有一根皮筋她正在跳。
「柳湘湘，你怎麼在這？」
上次「鬥毆」之後，余宸陌才發現，每周一的國旗下講話，整個年級的代表基本上讓她一個人承包了，很少會看到陌生的面孔。
余宸陌之前是從來不會關注國旗下到底是誰講話，因為他玩開心就好，這些「好學生」的事與他無關。但是慧子走了以後，他開始對「好學生」有感知了。
人的情感就是這麼複雜，一個人前進的動力可能是因為某個人的出現，也可能是因為某個人的消失。但是不管怎麼樣，只要這個人出現過，你就想變得更好。
柳湘湘笑了笑說：「我……忘帶傘了，只能在這等雨停；你也沒帶傘呀，快過來，一起等吧！」
余宸陌本打算就這樣淋著回去，看到柳湘湘，他走過去和她並排站著，但是他沒有多看她。
余宸陌之所以願意留下，是因為之前自己被打倒的時候，柳湘湘扶過他，還給他拍過身上灰塵。在余宸陌的心裡，義氣還是很重要的，就像之前，他的夥伴被人欺負了，他總是願意替人出頭。所以，張二胖提著書包去占慧子的位置時，他被余宸陌的小夥伴群毆了。
「你……為什麼不帶傘呀，這幾天天氣都不好，你不知道嗎？」余宸陌站了好久才問了一句話。
柳湘湘撅了噘嘴，轉過頭望著他反問：「你不是也沒帶嗎？」
「我是不喜歡帶傘，嫌麻煩，裝在包里好大一坨。」余宸陌回答的時候依舊沒有看她。
其實柳湘湘很想看一下余宸陌濕漉漉的臉，可是余宸陌像個殭屍一樣站著，柳湘湘也只好不動。
「會有人來接你嗎？」
「會吧，估計晚點我爸爸看我沒有回就會發現我沒帶傘，就回來接我的……」柳湘湘帶著不太確定的口吻漫不經心地回答余宸陌。
「你往這邊站一點，水落在你肩上了。」
「哦……」余宸陌朝柳湘湘這邊挪了兩步，他倆的肩膀就快要碰到一起了。
余宸陌和柳湘湘其實還不是很熟，這樣站在一起，真的不知道說點什麼好。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要放在那裡，索性就插在褲兜里。但是左手又不自覺地蹭了蹭鼻子。
「你手上的疤是怎麼回事呀？」柳湘湘問道。
「額，被狗咬的。」說完嘴角露出了一絲快意的微笑。
「騙人，這明明是人的牙印。你是不是惹那個女生人家把你咬了，哈哈。」柳湘湘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
「才沒有，就是被……狗咬了，可能是因為那隻狗比較大，所以留下的疤像人咬的。」余宸陌很牽強地在那裡自圓其說。柳湘湘早已笑出了聲。
「好吧……你們這周作業多嗎？」
「不多。」
「雨小了，我要走了啊。」說完，余宸陌衝進了雨里，向著家的方向快速跑去。
柳湘湘看著踏水飛奔的余宸陌，就像電視劇里在水上施展輕功的俠士，一眨眼，消失在雨氣的朦朧中。
天色昏暗，小賣部早已關上了門。空寂的街道，只有柳湘湘一個人站在屋檐下。
她深呼一口氣，好像壓在她心頭的一塊石頭卸去那般。
她揚了揚眉，卸下肩上的書包，拿出了她的小花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