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星光

余宸陌一盆水潑出去，男人往後一退，雖然男人動作很麻利，但還是被濺濕了褲腿。余宸陌趕緊過去道歉。

可是，他定住了。

這個男人，他七年前見過，那個在慧子病床前頹喪消沉的男人，那個眼裡充滿了血絲眼神空洞的男人，那個他曾在楓神大會上看到過的男人。

余宸陌知道，如果這個男人出現了，那慧子也不遠了。七年前的記憶，那場虐殺的恐慌，隨著時間的沖刷本已漸漸淡去，但是他又看到這個男人，記憶就如同一滴濃墨滴進了水裡，腦海里的那片快要清淡的澄澈又變得渾黑混亂——一切又都捲土重來。

余宸陌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知道是該打招呼還是該轉身回屋。他怔在那裡了。他腦海里不斷閃現當年的景象:黝黃的梅花，揮舞的柴刀，噴薄而出的鮮血，天邊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紅霞……還有懷裡掙扎的慧子。

余宸陌本以為把這一切都忘了，可是沒想到這一刻他又全記得了。都說時光可以沖淡一切，可是時光卻也是個不靠譜的騙子，只要有一個誘因，它就毫無作用。

「你……是叫余宸陌吧，你還記得我嗎？」歐陽毅先開口了。

余宸陌腦海里的畫面還沒有結束，他用理智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平靜地吐了一個字:「是。」

「沒想到，你現在長這麼高了。」歐陽毅打量著余宸陌，除了眉宇間那股子清雋之氣，他差點就沒認出來。14歲的孩子，一米七五左右的大個，站在那裡就像一根樁子，堅實，穩定。白皙秀氣的臉上帶有幾分憂鬱，頭髮蓋住了額頭，一副黑框眼鏡架在鼻樑上，眼神里充滿了對外界的探查。

「你為什麼會回來？」

余宸陌這麼問，是有他的道理的。他其實很想問:「慧子呢？慧子在哪裡？他怎麼樣？」可是他忍住了，他知道他現在不是七歲，他不能直抒胸臆。他這樣問，如果慧子回來了，歐陽毅肯定會順帶說出來，如果沒回來，他一定說的是無關的事。

「回來看看慧慧的外公，每兩年就會回來一次，但是北臨，七年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回來，物是人非了。」「物是人非」了，歐陽毅像是在對余宸陌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一個「物是人非」又勾起了余宸陌的回憶，當年他還在北臨村小的時候，每天放學回來都能聽到慧子家的音響放的歌。那時，歌聲響徹山野，傳遍田間地頭。

「外公？」余宸陌心想，「沒聽說慧子有外公呀？」但是他又不好直接問慧子的外公是誰，這事本和她無關。

「慧子呢，她還……還好么？」余宸陌終於問出了這句話。

「她好著呢，你……還好么？」余宸陌對這突然到來的關心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該回答好還是不好。他本來把一切都快忘掉了，解脫了，可是現在歐陽毅的出現，一切又都被喚醒了，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我還好！」余宸陌完全是出於體面回答了歐陽毅。

「你當年很勇敢，你救了慧慧，救了我的女兒，我一直欠你一聲『謝謝』。」

余宸陌再一次驚訝了，這個男人竟然在感謝他。時隔七年，他還要感謝他。既然還心懷感謝，那就說明過往的種種都在他的腦海里隨時翻騰。七年，歐陽毅仍舊沒有忘記。

余宸陌的心裡頓時鬆快了許多，因為他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與他一樣擺不掉過去的傷痛。余宸陌明白，他不止一次夢到慧子，其實就是他的潛意識把他拉回了過往。慧子曾恨他，她不明白余宸陌是為了救她。可是救她就得讓她看到母親被虐殺，這本身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這樣的救到底是不是救，余宸陌分不清。在分不清的情況下，憑本能包住慧子，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現在，歐陽毅給他正名了。

只要世上有一個人認可了他，他就敢認為自己是對的。

看到了這點星光，余宸陌就能慢慢發現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