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請假條

新生兒懵懂的睜開雙眼，看到了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他充滿好奇的探究著周圍的事物，本能般烙印在意識中的常識又讓他顯得彬彬有禮，熱情而有分寸的追尋著各種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東西。

對於新生兒來說，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新鮮有趣。

而他最感興趣的事物，就是自己在睜開眼后最先看到的，那個姓孫的雌性人類。

每當看到對方笑眯眯的前來尋找自己的時候，新生兒都會感到心中傳來陣陣悸動，忍不住露出欣喜的微笑。

他覺得，這大概就是常識中所說的愛情吧。

……雖然同時出現的常識還有『舔狗』、『小雞破殼後會把第一眼看到的人當成母親』、『戀母情結』等亂七八糟不知道為什麼會儲藏在腦海中的知識，但新生兒就是固執的認為，這就是自己的愛情。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長時間，便有新的人格從這具身體中誕生。

相比起自己，那個人格更為成熟，剛剛誕生就能運用眾多知識，氣質風度也極為不凡，叫人自愧不如。

自然的，這種人物不會甘心居於人下，剛誕生便搶過了身體的控制權，把新生兒趕去見了身體真正的原主人。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還有了優秀的弟弟，兩件快樂的事情結合在一起，給我帶來了更多的快樂，得到的本該是夢境一樣的幸福時光……但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看著自己的弟弟與孫姓女子談笑的場景，新生兒只覺得羨慕與沮喪同時佔據了自己的心靈。

他認為自己的確比不上要比自己更為『完善』的弟弟，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優勢來說服自己繼續競爭。

不過很快，新生兒便通過自我（污者面壁）安慰重新振奮起來。

——就算自己爭不過兩個兄弟，好歹用的是相同的身體，至少自己能夠分享到孫姓女子一部分的愛！

然而在新生兒痛並快樂的下定決心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兩個兄弟貌似都沒有攻略孫姓女子的想法……

少數服從多數，弱者遵從強者，即是少數還是弱者的新生兒只得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距離自己的心上人越來越遠，並且果斷的拒絕了對方提出的入贅請求……

那可是好機會啊！就算不喜歡孫姓女子，抱富婆大腿當個小白臉不香嗎？

可惜，當時面對這個選擇的人並非新生兒——當時他甚至還沒出生。

於是，新生兒的愛情就此破碎，品嘗到了失戀的感覺。

在那之後，新生兒給自己起了名字：白。

白的寓意是純潔無瑕，換句話說就是完璧之身——他決定，以後就一生當個處男了。

——除非對象是孫小姐！

然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於是趙姓諱白的男人就這麼保持了半年多的純潔。

……誒？這麼說的話，如果他的愛情成功收穫結果，那麼孫小姐這隻老牛會不會被送進監獄？

畢竟白才是個不到兩歲的新生兒……

總而言之，在美好的愛情破碎后，白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對知識的追求中。

隨著時間的流逝，白對法術的研究不斷精深，所能起到的作用越來越大，整個人也變得自信起來。

雖然孫姓女子仍然在他的心中留有身影，印象卻也逐漸淡化，已不再像是曾經那樣念念不忘。

這段時間中，白接觸到了很多東西，不斷在學習實踐中進步，能力迅速增長著，甚至反超了自己那個不知為何忽然頹廢下去的優秀弟弟……

——至少在存在感上是這樣的。

哪怕某人又給自己添了幾個弟弟妹妹，也無人能動搖白本身所佔據的位置。

白，已經成為了足以獨當一面的男子漢。

然而，就在白迎來下個任務，信心滿滿的決定從現在開始逆襲的時候，他從自己頹廢下去的弟弟那裡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自己的世界，其實是部虛假的小說。

首先，是不相信。

任誰在聽到這種消息的時候，都會是這個反應——這個世界怎麼可能是假的？我接觸到的人是假的嗎？我內心的感情是假的嗎？我身體里的力量是假的嗎？我所學習的東西是假的嗎？

白認為某個科學家說的話很有道理：耳朵會欺騙你，眼睛會欺騙你，大腦會欺騙你，你的常識經驗記憶和想象力都會欺騙你，但數學不會！

……可惜的是，現實給他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數學沒有欺騙白，欺騙他的是整個世界。

1+1可以不等於2，人不吃飯可以活，生死輪迴輕易可破，世界法則隨意歪曲，視規則如兒戲……

——在這種玩笑似的世界中，就連數學也變得不是那麼可信。

最基礎的地方搞錯了，那麼以此建立的偉業都只不過是空中樓閣，一夜之間坍塌並非不可能。

……就像是同一個算式連續算了十次全都得到了不同結果的白的世界觀。

然後，白理解了為什麼自己的弟弟會頹廢下去——就像是命中注定打破命中注定的角色，努力始終都是徒勞。

你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沒有被作者發現，你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沒有被作者干涉，你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究竟是自己的意願還是作者的旨意——於是，就乾脆什麼都不做吧。

如果自己的所做所為有可能出錯，那就什麼都不做吧；如果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可能被他人影響，那就什麼都不做吧；如果自己的所做所為有可能讓他人不滿，那就什麼都不做吧……

這很顯然是在逃避，就像是因噎廢食，因為怕喝水嗆死就不去喝水……

——但是，逃避有用。

如果今天逃避了作業，或許明天會因此而寫更多的作業，但至少今天你是真的可以不寫作業了。

而這個世界讓人感到絕望的，其實就是這點：

當你努力的時候，你不知道是不是作者讓你努力的；當你恐懼的時候，你不知道是不是作者讓你恐懼的；當你逃避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不知道逃避的念頭是不是作者安排給自己的。

【既然逃避努力都是一個結果，那我選擇更輕鬆的逃避】

——你甚至不敢確定這句話是自己的想法。

如果沒有證據擺在白的眼前，那麼或許他還可以繼續裝鴕鳥，選擇無視這個荒謬而怪誕的幻想……但是，證據是存在的，甚至還很明顯的擺在了眾生面前。

小說都是存在漏洞的：比如修鍊這種現代人都弄不出來的東西卻被古代人開發出來，本該進步上升的文明最強的功法卻是遠古功法，剛才還認識的人片刻后就不認識了，建築描述的突然更改，莫名其妙的語言通用……

因為是不成熟的幻想，所以小說的世界會出現很多漏洞，會出現嚴重的邏輯衝突劇情BUG。

——而這些，都是世界其實是虛假小說的證明。

通常來說，劇情角色是不會意識到這些的——因為造物主不會讓他們表露出這些，作者不想讓他們意識到劇情的BUG，這樣會對他們寫書造成困難。

……相應的，自然也就有著故意讓角色意識到這些BUG，從而獲取好成績的小說。

白認為，這本書應該就是後者，以角色知曉世界真相后的各種反應為賣點的小說——不然他們也不會意識到世界真相，而是以【正常】的心態生活在這個【合理】的世界。

真相所帶來的有可能並不是解脫，也有可能是更為深沉的絕望。

如果自己是這本書的作者，那麼白肯定會給這本小說加上【克蘇魯】的標籤。

或許這本書沒有半點克蘇魯畫風中的觸手怪物等元素，但在某些方面的精神內核上，兩者有著極高的相似度。

知道的越多，距離瘋狂也就越近。

……比如，我的天命即將在此世終結什麼的。

實在是糟透了。

—————

相比起人類的壽命極限，趙白的記憶顯得無比短暫。

趙昆睜開眼睛，從趙白這兩年的記憶中脫離，不禁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忽然，趙白的聲音在趙昆耳畔響起，帶著類似解脫的輕鬆感：

「然後，就是我最後的囑咐……請求……或者說遺囑比較好？」

記得，把我寫的那本小說送給孫穎小姐。

——切記，切記。

隨著仿若呢喃的餘音落下，回蕩在意識空間的聲音逐漸消褪，再次回到了平常的狀態。

坐在公園長椅上，趙昆怔然的望著地面，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記事本，恍惚間有種不真實感。

「……你，殺死了自己的好奇心、不成熟、樂觀，以及盲目自信。」

冷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趙昆茫然抬頭看去，卻是看到了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銀髮蘿莉。

注意到趙昆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銀髮蘿莉頭頂的呆毛翹了翹，神色平淡的繼續說了下去：

「接下來，將會是多疑、矜持、求生欲，以及掌控欲。」

眼神漠然的看著銀毛蘿莉，趙昆忽然自嘲的笑了笑，對前者詢問道：

「既然他是樂觀和幼稚，那她呢？」

「她是迷茫、恐懼、慾望，以及不安全感。」

雖然漢語中他和她發音相同，但銀髮蘿莉好似知道趙昆說的是誰，仍然保持淡定的回答道。

「沒想到她竟然佔據的是這種詞條……」

回憶著同為小女孩的某人平日里表現出來的歡快，趙昆不禁在心中感到頗為驚訝。

「你該啟程了。」

銀髮蘿莉絲毫不曾顧及趙昆的感受，面無表情的催促起對方。

「……」

趙昆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同樣面無表情的與銀髮蘿莉對視起來。

殺意，不斷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