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忽見紫桐花悵望
李曜看著圖上圓圈標記下面的小字,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該往那裡去了,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慎重。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之所以想回到後世,不僅僅是心裡有著難以割捨的社會歸屬感,更有對後世先進文明高品質生活的眷戀。
至於她希望恢復男兒身的原因,顯然是性別認同感在作祟。
她是發自內心的希望那所謂的「天道玄機」能使她重返後世的文明社會並恢復男兒之身,哪怕是發揮一點點間接作用也好。
但她同時也明白自己不能報以過高的期望,在很多時候,希望越大,反而越容易造成失望,過大的失望,就會轉化為絕望。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即使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也不會想不通。
對於李曜來說,生存永遠是第一要義。
若是原來的期望無法實現,那就只有依託現實撐起新的願望。
所以,李曜依舊保留了自己在這個時代的人生初期規劃,而這個規劃自然是需要一些本錢的。
李曜小心翼翼地把縑帛收回秘匣之中,隨後將秘匣貼身藏好,再拿起錦衾,用手撕開一個口子,把裡面的蠶絲綿胎取了出來,又將錦衾套子翻了個裡朝外,然後到兩個耳室中挑選可以帶走的東西。
出於實際考慮,任何有明顯特徵的物件,李曜都不會帶走,比如有官方印記的金鋌、銀鋌,僭越身份的首飾,皇家專用的貢品等,這些東西對她有害無益,不但不能換成財富,反而會引來麻煩。
在堆放財寶的耳室中,李曜發現了一把外觀極為精美的長刀,結果拔出來一看,卻令她大失所望,刀身居然是木製的,連綢緞都割不破。
這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樣子貨,可以證明唐朝很早就不提倡兵器下葬,只是她沒想到平陽昭公主墓也不例外,翻遍了主墓室和兩個耳室,居然連一把小刀都找不到。
兩個耳室中的名貴財物實在太多,就算李曜能拿的只佔很小一部分,也不可能一次性帶出去。
於是,她只能盡量選體積較小的珠寶,將挑選出來的珍珠、瑪瑙、琥珀、寶石、玉器、夜明珠等珠寶按類型分別裝入空置出來的首飾盒中,再把這些盒子和衣物一起放到錦衾套子上,隨後裹成一個包袱往背上一甩,便走進了通往地面世界的墓道。
墓道是一條很長的斜坡式隧道,沿著隧道的兩邊石壁上繪有持戟武士、步騎儀衛、男女侍者、樂師舞伎、鞍馬、駱駝等人物以及動物,由於長度關係,甚至比主墓室中的壁畫內容更加豐富,但李曜可沒有什麼心思去觀賞,她走得非常小心謹慎,幾乎貼著石壁前行,而且她的每一步都踩得極輕。
那三支釘在主墓室石壁上的弩箭,已經足夠表明地宮中的機關都處於正常的工作狀態,至於後世之人很少在千年古墓中發現機關陷阱,不過是絕大多數的機關因年代久遠而朽壞罷了。
小心一點終究不是壞事。
畢竟,她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成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史上唯一一個被自己墓地機關坑死的人。
過了許久,李曜總算安全抵達了隧道的最高處,可謂是無驚亦無險。
這裡對於盜墓賊來說是通往發財致富的入口,對她的這具身體來說,卻是死而復生后重見天日的出口。
然而,石門異常厚重,門面光滑無縫,兩側皆有淺淺的槽隙,很像重合門的結構,明顯不是李曜能夠憑著自身怪力就能打開的,若想強行破門,即使在後世,也需要一定當量的硝銨炸藥才行。
所以,李曜下意識地看向了墓道門旁的石龕,果不其然,很快就讓她找到了竅門。
開門的機關,依舊是石龕的小石人,觸動機關的方式,依舊是一腳踩在石人頭頂,而她依舊是快速的跳開,只不過這次卻沒有什麼暗器出現了。
隨著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雙重的石門向兩側緩緩敞開,一片蒼翠漸漸展現在了她的眼前。
「我來了!」
李曜心潮澎湃,千言萬語化作了一聲高呼,驚起無數鳥雀飛向蒼穹。
……
……
忽見紫桐花悵望,下邽明日是清明。
華州下邽,在通往華陰的官道上,正有數十騎踏著隨風飄落的桐花,浩浩蕩蕩地向前馳行。
當先一匹青驄馬,雄健非常,馬背上乘著一位中年男子,眉清目朗,鼻如懸膽,唇若抹朱,面如傅粉,三綹美髯,紫袍錦靴,端的是風神秀傑,儀錶瑰雄。
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心似雙絲網,結結復依依。柴紹望見一路桐樹花開,憶起亡妻的點點滴滴,心中不由悵然。
他的亡妻相貌極美,卻與時下「夫復何求」的標準大相徑庭,既不妖嬈嫵媚,也不溫婉柔順,倒有一種不是男兒勝似男兒的特質。
他對她最深刻的印象,不是全身貫甲,揮舞長槊,大殺四方的女將軍,也不是一身道袍,飄然若仙的女冠,更不是身著華麗宮裝,雍容大氣的開國公主,而是那個孤立於草原之上,渾身染血,腳踏狼屍,卻在抽泣不已的豆蔻少女。
那一幕,讓他對她痴迷。
當他得知她並無婚約,便想要護其一生的周全,不再讓她身臨那種險境。
於是,他不再作那個自由不羈的任俠,不顧兩人家世和年齡的差距,三番五次上門求親,用盡了一切所能想到的辦法,終於打動了她的父親,讓本已入道的她還了俗,並成為了他的妻子。
然而,世事無常,奈何身不由己,面對心中的志向和大義,臨到危難之時,他卻義無反顧地拋下了她。
儘管那是形勢所迫,他的做法並沒有錯,結果亦是相安無事,皆大歡喜,可夫妻之間卻因此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一個直至她逝去的那一刻,也沒有消弭的隔閡。
妻子的死,他本來可以阻止的。
但亡妻卻在她最後的日子裡,不計前嫌,依然為他安排好了一個萬無一失的出路。
他的妻子死了,便意味著今上失去了唯一可以調解皇嫡子之間關係的人,李家兄弟也沒了最大的顧忌,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勢必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柴紹過去一直追隨秦王,但亡妻的舊部卻多為太子效力,比如此刻伴騎在他身後的馬三寶,就擔任過太子監門率。這個曾經大出風頭的柴門家僮,如今卻是離開太子,重新成為了他的下屬。
此番清明掃墓踏青之後,他就要折返西行,奔赴岐州出任刺史,不論是秦王,還是太子,他都不會再扯上關係。
在未來的日子裡,無論李家兄弟誰勝誰負,他都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而這一切,自然都是亡妻生前活動的結果。
思及此,柴紹彷彿又聽到了亡妻那個驚世駭俗的遺言,頓覺自慚形穢,內疚至極,不由快馬加鞭,宣洩自己的情緒,同行眾人生怕自己跟不上他,便紛紛效仿,緊隨其後。
蹄聲隆隆,桐花化作春泥,行人遠遠避讓。柴紹一行人只顧自己縱馬疾奔,很快便抵達了目的地——華陰縣境內的「平陽公主墓」。
只不過,柴紹卻是完全沒有料到,在此時此地竟已然有人在祭拜他的亡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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