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人面桃花
深圳公明鎮。
已經是下午日落時分,松白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看得出來都是附近工業區下班的工人。
按照阮秋香的指點,上官致遠站在馬田村龜山公園附近,等候姜菲到這裡來散步。
「秋香,你確定姜菲每天都會來這裡散步嗎?」等了許久后,上官致遠有點按捺不住了。
「老鄉,你就相信我吧,我每天這個點下班從這裡經過都能看到姜菲姐。」秋香隨孫中第的車子回深圳后,就開始上班了。
「你每次看到她在公園外面嗎?」上官致遠說。
「她也就在公園外面溜達溜達……」阮秋香說到這裡想起了米瓊,「老鄉,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我想你心裡肯定喜歡的是武漢的米老師……」
「我也不知道!」上官致遠沉默了許久才回答,「我心裡亂得很……有些事情真的是天意如此,人好像無能為力!」
「你知道嗎?米老師悄悄地問過我有關你和姜菲的情況……我也不敢亂說,只能跟她打馬虎眼。」阮秋香心想,姜菲肚子的孩子是誰的都還不知道哩。
「汪牡丹現在怎樣了?」上官致遠不想和阮秋香過多地談論自己的事情。
「她還不是那樣子,聽說,董事長伍居聞把她調到辦公室去了。」阮秋香說話時,顯得很是平淡,或許是在這塊土地上見多了這種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
「那阿興現在還是沒有上班嗎?」上官致遠問道。
「他就像中了邪,說孫哥人好,跟定他了,現在他和賴天光一起說是幫孫哥看場子打天下,我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在幹什麼……」阮秋香對男友的變化也覺得無奈。
上官致遠隱隱約約聽說孫中第在公明一帶有點勢力,他暗中和別人合夥開設賭場,還有擺放老虎機、轉盤機等,就連孫映雪開的按摩店門口都有擺放。總之,孫中第光憑在聯防隊當個隊長,不可能開著藍鳥。
正當上官致遠陷入遐思的時候,遠處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姜菲!上官致遠的內心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不曾相見的這些時日,自己對姜菲卻一直牽腸掛肚,似乎她已成生命中無法拋舍的一部分。
「老鄉,姜非過來了。」阮秋香也看到了姜菲,「你要是不想見她,你就到一邊避一會兒吧。」
「好吧!」上官致遠覺得阮秋香還是善解人意,「要不你幫我問一下她孩子的情況……」
「好的,老鄉,我過去迎她。」阮秋香知道上官致遠是想打探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姜非是從對面的合水口村過來的,這會兒正在等紅綠燈,她腆著個大肚子,人明顯已經發胖了。上官致遠記得自己離開姜菲是在今年的元旦期間,如果這孩子真是自己的,應該有七八個月了,這麼說來孩子快要出生了。
在茨田鋪龜山公園門口,阮秋香很自然地和姜非像街頭偶遇一樣搭上了話。上官致遠只是遠遠地看著,聽不清她們說什麼,甚至看不清姜菲臉上的表情。只見她不停地用手摩挲一下自己渾圓的肚皮,看來她心情很不錯。過了一會兒,姜菲進了龜山公園,阮秋香朝這邊過來了。
「秋香,龜山公園好像是不對外地人開放的?」上官致遠在合水口這一帶呆過,對這裡的情形還是略知一二。
在珠三角,有些城鎮、鄉村,外地務工人員已經佔了絕大多數,他們和本地人爭奪就業機會、生活、教育資源及各種公共民生基礎設施等,但城市生存空間有限,當人口密度超過了它的負荷能力,就會產生一種空前危機和不安定的因素。儘管,外來人口數量龐大,由於本地人佔盡地緣優勢,外來人口不可能反客為主,有時,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排斥,甚至是歧視。
「咦,好像是的,我就沒有進去過……」阮秋香剛才還沒有意識到,「不過,可能姜菲是個大肚子的孕婦,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剛才,姜菲跟你說了什麼沒有。」上官致遠急切地想知道孩子的情況。
「她剛看到我,楞了一下,可能時間久了,一下子沒認出來。」阮秋香說的都是不痛不癢的話,「我說,你要當媽媽了……她只是點了點頭。」
「那還說些什麼?」上官致遠有點急不可耐。
「再就是,她問我在哪裡上班,一個月多少錢,也沒說啥。」阮秋香的話讓上官致遠大失所望。
「你就沒提我?」上官致遠終於忍不住了,突然聲音變得很高,「你就沒問她孩子是誰的?」
「老鄉,你……」阮秋香從來沒見上官致遠這副樣子,看上去有點歇斯底里了,「我怎麼可以這樣問她呢?我和她又沒有多深的交情,我有什麼資格這樣問她?作為一個沒有結婚的女孩子,我也是女孩子,將心比心,這樣問合適嗎?……不過,如果是汪牡丹,如果是她這樣了,我可能會這樣問。」
「那……那剛才,等於說是你和她白白浪費口水。」上官致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也沒有,我試探著問她,要生孩子了,有沒有人照顧她……」阮秋香這話說得吞吞吐吐的,「她說……她說有!」
「什麼,有人照顧她?」上官致遠在地上站了起來,「我們在一起都整差不多一年時間,我就沒見過她有什麼靠得住的朋友,也沒見她有什麼親戚……有人照顧她?」
「老鄉,有句話,不知我當說不當說?」阮秋香覺得上官致遠很矛盾,「你離開她這麼長時間了,她也換了工作,這中間是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有新男朋友了?」上官致遠似乎並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阮秋香說,「在深圳,天南海北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男男女女你情我願,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
「按照你這麼說,我是自作多情,這孩子壓根兒就不是我的。」上官致遠道。
「我也不知道你是希望這孩子是你,還是不希望。」阮秋香看到上官致遠優柔寡斷的樣子,都替他著急,「如果,你希望這孩子是你的,事實也是,你應該勇敢地去面對,直接去合水口找姜菲,陪她一起度過這待產的日子;如果,你不希望孩子是你的,你轉身離去就行了,反正,她已經有人照顧了;如果,這孩子事實不是你的,那就更沒有你的事了,你也不用這樣糾結!」
阮秋香走了,上官致遠獨自一人沿著松白路漫無目的的走著,這條路是他和姜菲走過了無數次,可如今他只是一人踽踽獨行。
回到大芬后,上官致遠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總在想那個照顧姜菲的人是誰,或許是她的男友是長安醫院的醫生,或許,她像汪牡丹一樣傍了個有錢人?也或許……總之,上官致遠心裡理不出一個頭緒。有些東西就是這樣,當覺得有不屬於自己后,總會心生失落。自己到底把姜菲當成了什麼?是雞肋?他腦海中不情願地冒出了這樣一個對姜菲來說有失公允和甚為無情,帶有侮辱性,自己情感上無法接受的一個詞語,但自己潛意識裡不就是這樣一種態度嗎?
「老鄉,你的電話。」一天,小湖南到二樓的油畫車間來叫上官致遠。
「是誰打來的?」上官致遠隨口問了一句。
「是武漢的號碼,應該是你……是你女朋友吧。」小湖南在走廊問從車間出來的上官致遠,「這次老闆說要組織幾個畫師出去寫生,你去不去?」
「到哪裡?我怎麼不知道?」上官致遠其實無心關心這些,他到樓下的時候,郭幫城到車間去了。
「致遠,你能聽清我的聲音嗎?」電話的信號不是很好,米瓊從武漢打來的電話,「致遠,你到深圳怎麼這麼久都不給我打電話?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你什麼時候過來……」
「我事情還沒有處理好,等事情完了,我就到武漢跟你會合吧。」上官致遠說聽出了米瓊話語里的焦急。
「那你能不能說個大概的日期?我在武漢把我們倆的車票都買好。」米瓊說。
「米瓊,我……我等會兒打電話你吧。」上官致遠一聽米瓊說要買車票,都不知道回答她了。
電話掛后,上官致遠心事重重的上了樓,他想起了那天在富河村渡口時的情景:
那天,上官致遠送米瓊返回縣城,還沒到渡口,遠遠的看到那飛檐翹角的忠烈亭,米瓊執意要去亭前的衣冠冢憑弔一下孟岩。走近亭子,赭紅的亭身上的油漆斑駁,一旁的衣冠冢旁,荊棘叢生,蒿草盈丈。
「姐夫生命雖然短暫,可沒想到鄉親們如此感念他,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雖死亦無憾了。」米瓊在孟岩的墓前憑弔完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我還是要去貴州,去看看楊杏她們……」
上官致遠知道米瓊為自己沒有完成一年的支教任務始終耿耿於懷,總想去畢節,去大山深處,去彌補心中的遺憾。
上官致遠下了決心,明天到合水口村去,去面見姜菲。
晚上,由於畫廊最大的的筆訂單已經完成了,現在並不是很忙,畫工們有閑自己支配時間。上官致遠百無聊賴地把先前帶出來的《中篇小說選刊》、周克芹的《許茂和他的女兒們》和賈平凹的《廢都》拿了出來。這幾本書雖然帶在身邊快兩年了,卻一直沒有看完,看來古人云:書非借不能讀也,這句話是很有道理。
《廢都》這本書說起來還是林思思給她付的款,這次返回深圳,上官致遠沒有來得及跟思思和戴老師告別就直接坐孫中第的車出發了,也不知道思思心裡是不是有想法。
他不是不想去跟林思思告別,實在是她有時太親熱過頭了。上次就因為一次慣常的拽手動作,被米瓊稱之為勾肩搭背,還有自己和思思之間至今還在旁人看來撲朔迷離雲遮霧罩的關係,這都讓上官致遠有點忌憚,他怕米瓊會產生誤會。說白了,他不想失去米瓊!
手裡的《廢都》上官致遠讀了大半,故事的發生地,傻子都能看出來,應該是在西安。不過,他最初看這本書,足足想了三天三夜,不理解為什麼書中會有這麼多的性描寫,究竟是什麼的小說主題要這樣大篇幅的性描寫作支撐?直到後來,上官致遠和姜菲有了一年的纏綿,他才懂得性原本是一個與生俱來的東西,無論是在生活還是在文藝作品中去刻意迴避抑制,肯定是不明智的。在文學作品扼殺了性,就是扼殺了人性,作為人學的文學也就不能稱之為文學。
三本書上官致遠已經摸了個遍,似乎哪一本也看不下去,最終還是翻到了《桃花燦爛》。
《中篇小說選刊》中方方的那篇小說《桃花燦爛》是一個凄美的故事,上官致遠幾乎是一口氣看完了,可總覺意猶未盡。故事中的女主陳星考上了武大,應該有方方自己的影子,而她所愛的粞只是一個碼頭裝卸工。故事的發生地,小說沒有進行刻意虛構,就在江城武漢。故事之悲情主要在於,粞和星子沒有結合倒也罷了,最後卻罹患了肝癌,「桃花燦爛」的絢麗意象和這種悲情的結局兩相比照,更凸顯星子內心的無比哀傷。
是不是現實生活的粞真的如此悲慘,還是同樣畢業於武大的女作家方方無法自圓其說的無奈之舉?上官致遠無法去考究,自然不得而知。
似乎在俗世紅塵中戀情中,若女方太優秀,最後的結局總是不盡如人意,一方的死亡總是黔驢技窮的作家安排的最好歸宿。《平凡的世界》里的田曉霞和孫少平柏拉圖式的愛情,最後以陝西南部一場大水淹死田曉霞而告終,再一次證明這是一個只能存活於烏托邦式世界的愛情!
想到這裡,上官致遠對自己和米瓊陡然又失去了信心。原來,自己進行的是一個只能存在於小說中的愛情,並且是擅長說謊的小說家都無法推演下去的愛情!
合水口村像深圳的其他城中村一樣,路口不時走過行色匆匆的打工仔、打工妹。穿過窄窄的握手樓下的里弄,上官致遠堅信自己能找到姜菲,因為她每天挺著個大肚子,這裡的人應該都知道她。
果然不出所料,上官致遠在麥氏大宗祠打聽到了姜菲的住址,其實,她就在自己原來住的地方不遠處。那家潮陽夫妻開的小店依然還在,上官致遠買了一瓶農夫山泉純凈水,根據他們的指點,上官致遠找到了姜菲的住處。
「菲菲,菲菲!」上官致遠敲了敲門。
「不用敲了,人早走了!」一個瘦瘦的男人鑽了出來,他是周阿林。
「怎麼是你?」上官致遠見到周阿林的那一刻有說不出的厭惡,「你為什麼老到這裡來?」
「笑話!你個死湖北佬都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我們周家原來世世代代就住在塘尾,合水口是我外婆家!」周阿林一臉的不屑,說完就拿鑰匙打開了房門,「要不要進來坐坐啊?」
「這房子現在是你租了?」上官致遠疑惑地問道。
「什麼現在我租了?」周阿林指著房間里的東西,裡面明顯還有女人生活過的痕迹,「這房子原本就是我的,只不過後來就讓小姜住了一陣子。」
「她怎麼住到了你這兒?」上官致遠更是不解,「她人現在上哪兒去了?」
「上哪兒了,回家了唄!」周阿林順手扯下貼在牆上的一張照片,晃了晃道:「這小姜你還別說,當姑娘那會兒還真是一朵花。」
上官致遠看清了那張照片,那是姜菲在自家的窯洞前照的,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照片。那一年,上官致遠還在渭南報訓隊集訓時,他收到了姜菲的來信,那是他平生收到的第一封情書,裡面就夾有這張照片。照片上的姜菲正如詩中所云:
雲鬢堆壓膀兒整
蓮臉生香唇又紅
柳腰斜依碧桃影
人面桃花相映紅
「她不是懷孕了嗎?不是要生孩子了嗎?」上官致遠想到這裡有點著急。回家?從南國到陝北,千里迢迢關山阻隔,一個腆著肚子的孕婦談何容易!
「她懷孕了,關你什麼事?」周阿林開始出言不遜,這種人就是這樣喜怒無常,「你是不是以為孩子是你的?哼!別做夢了,像她這種女孩子,有幾個男人你搞清楚了嗎……」
上官致遠這時一腳踏進了房間,他想在房間里找到點什麼,當他的視線落在牆上的糊的舊報紙上的電話號碼,上面註明是「姐姐」。難道這是姜燕的電話號碼?如果真是這樣,照這個電話打過去就有可能知道姜菲是否回家。
得到電話號碼后,上官致遠一直沒有撥打,他而是又去了幾次合水口,可每次都是失望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