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 a00887 睥睨大唐262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數十個身著亮銀鎧甲的彪悍武士大步來到上層,接著又迅速散布開來,動作整齊一致,不但可以保護後面上來的人,更將焱飛煌的去路封死,由此可知他們都是訓練有素,武技高強之輩。
又一陣輕微至不可察覺的腳步聲響起,兩條人影漸漸現出全身。
左側一人只看裝扮就知是「龍王」拜紫亭無疑。他生得方面大耳,懸著兩個大耳垂,獅子鼻,中等身材,儀態優雅得像中土高門大族的世家子弟,謙和中隱含高人一等的傲氣,並攬有一對使人望而生畏精明而眸神深逢的眼睛,肩色玄董,滿臉堆舊固不動的微笑。年紀看上去只在三十許間,只有氣勢亦給人有點霸道的感覺。最使人難忘的是他的裝束打扮,頭頂有垂旒的皂冕,身穿的龍袍用萁絲黑緞縫製而成,綉滿雲龍紋,就像統一戰國的秦始皇嬴政從陵萇復活走出來,回到人間。
右側與他並肩而行的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的天竺人自然便是「天竺狂僧」伏難陀,此人身穿橙杏色的特寬白袍,舉止氣勢絕不遜於龍行虎步的拜紫亭。頭髮結髻以白紗重重包紮,令他的鼻樑顯得更為高挺。看上一時間很難確定他是俊是丑,年紀有多大。但自有一股使人生出崇慕的魅力,感到他是非凡之輩。最令人難忘的是他的雙眼,乍一看平平無奇,仔細看才發覺其眼神的深邃難測,其中偶閃電光,像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生死,沒有任何一點事物能瞞過他,騙過他。
自伏難陀雙眼出現今樓梯線的瞬間,焱飛煌恰好望過去,二人目光一觸,有若閃電交擊,凌厲的眼神緊鎖交擊,已開始了精神氣勢上的角逐。
對於焱飛煌的無視,拜紫亭利目凶芒一閃即逝,大步朝坐在桌旁的焱飛煌走去,抱拳呵呵笑了笑道:「未知焱兄駕臨,本王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伏難陀垂下雙目,率先收回氣勢,從容對抗著焱飛煌繼續摧發的氣勁。
人質還在人家手上,且對方又是先禮後兵,焱飛煌自然也不宜立即發作,於是微笑起身道:「幾位請座。」
利目一掃,他注意到拜紫亭與伏難陀並肩而行,再遠幾步,一男一女分列左右護持著二人。
拜紫亭右後方的是一腰佩長劍的年青女武士,個頭與焱飛煌不相上下。最有特色的是她把秀髮結成兩條髮辮,先從左右角垂下,彎成半圓,再繞往後頸攏為一條,絞纏直拖至后脊樑處,姿色雖只能算中上,卻另有一股活潑輕盈、充滿生命力的氣息,頗為誘-人。她的臉龐在比例上是長了點兒,可是高佻勻稱的嬌軀,靈動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卻掩蓋了她這缺點。
護在伏難陀左後方的是個比焱飛煌還要高上一頭的魁梧青年,他一身銀鎧,下穿青色勁裝,長相雖與英俊無緣,但輪廓硬朗,一對眼深邃莫測,腰挎長刀,予人威風八面的昂揚鐵漢印象。
拜紫亭與伏難陀入席位,另外那一男一女站在原地,可知伏難陀地位之高。
焱飛煌無視那一男一女敵視的目光,盯著拜紫亭的雙眼,淡然道:「大王將我兄弟任俊困在何處?」
拜紫亭幾人想不到他這麼直接,面色微變。
拜紫亭不愧是梟雄級人物,微變的臉色順勢轉為笑臉,予人毫不做作的感覺,拍手讚歎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焱兄的直爽,教本王亦心生敬佩。」
焱飛煌聳了聳肩,淡淡地瞧著他。
伏難陀單掌立在胸前,目光微垂,嘴角微動,似在默念什麼咒語,周圍的事情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
拜紫亭又道:「斟酒!」
那女武士上前為三人倒滿酒後,木無表情地回到原位。
拜紫亭舉起酒杯,臉上笑容消去,冷聲道:「大丈夫行走世間,講的是一個『理』字,焱兄認為拜紫亭所言可有錯?」
焱飛煌臉上現出一抹冷酷至極的笑意,微微頷首。
拜紫亭拍桌讚歎一聲,悠然起身,來到幾步外的窗邊,負手傲立,背對著桌子道:「既然如此,本王何有『困』住任兄之舉?焱兄可知任兄衝動下不問緣由就殺掉我派去接貨的人?又可知任兄蠻不講理地衝到皇宮內欲見本王之事?這些本王都可以諒解,還佩服任兄的豪氣,但他在皇宮內無故殺掉我手下的宮大將軍,焱兄可否告訴本王,若你是我,該如何處置任兄?」
他的聲音越來越冷,說此話時神態睥睨,自有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其軀體似可長往虛空,與天比高。
焱飛煌固然吃驚於他話語內容,心中更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覺。
一聲長笑后,他厲聲道:「本人不敢自誇,但我相信小俊絕非大王所講那般蠻不講理,且現今只是你的一家之言,如何教我相信?」
拜紫亭轉過身來,雙目精芒劇盛,灼灼地盯緊焱飛煌,道:「草原人哪個會睜眼說胡話?本王還沒下-賤到胡亂編造謊言的地步!」
這人連消帶打,不但把話題轉移到品行問題上,更是暗諷焱飛煌的無法無天作風只是恃強凌弱的幼稚表現。
焱飛煌怎會輕易就被他激怒,失去冷靜,微笑了笑道:「大王說得好,在下佩服。我不習慣說廢話,究竟怎樣才放小俊?」
略一頓,他望向伏難陀,雙目閃閃生輝,道:「是否可與大王賭一局?」
說完望向拜紫亭,拜紫亭眼中飛快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古怪神色,恰被焱飛煌以精確至分毫不差的時間速度捕個正著。
迎上焱飛煌電射而來的目光,拜紫亭淡然道:「賭什麼?」
焱飛煌懶散地靠向椅背,一腳搭了上來,漫不經心地道:「就以小俊的性命為賭本,我與國師來一場生死對決,如何?」
「鏘!」
只一下聲響,那對男女與圍護在周圍的那些武士們的兵器同時出鞘,遙遙指向焱飛煌,人人目泛凶光,不斷催發凌厲的殺氣向他捲去。
焱飛煌怎會將他們放在眼中,目光像兩道閃電般掃視,那群武士立即被他眼神氣勢所懾,渾身劇震,胸悶難受,握著兵器的手亦微微顫抖,但依舊可以保持動作,可見他們意志的堅定。
氣勢一放即收,焱飛煌迅速恢復淡然的模樣,再瞧向伏難陀。
那群武士立即輕鬆許多,但姿勢依舊。
拜紫亭拍手道:「焱兄好手段!」
接著目光亦落在伏難陀身上,似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焱飛煌明白對方看穿自己的意圖,只要將伏難陀殺死,龍泉立時軍心渙散,拜紫亭亦變成孤家寡人,別說抵抗突厥大軍,便是如何保住他自己和族人的性命都是個大難題。剛剛焱飛煌對拜紫亭出言不遜時,那群御前侍衛模樣的武士都沒什麼動作,僅說了一句挑戰伏難陀權威的話,他們就有那樣激烈的反應,伏難陀在龍泉軍民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想到這裡,焱飛煌心中不明朗的感覺清晰起來:拜紫亭對他當眾殺死龍泉士兵這樣的大事提都不提,大概只是想挑-撥焱飛煌對付擊敗伏難陀,又不顧龍泉即將到來的危機,可見他被伏難陀壓得很慘,該是察覺到了就算真的可以立國,伏難陀也定會取而代之的意圖,當務之急自是除掉這妖僧,但又不能有失體面,恰好焱飛煌這麼好的棋子出現了,他怎會不利用?
伏難陀低聲念了幾句誰也聽不懂的梵語,緩緩抬起頭,枯黑瘦瞿的臉容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以柔和沉鬱,非常悅耳的低沉聲音道:「焱公子的狀態似乎很差,不如待你功力恢復后再戰如何?」
他的說話雖是簡單,卻將自己的眼力與才智表露無遺,且語調鏗鏘動聽,擲地有聲,充滿強大的感染力,生出一語奪人心的奇效。只看焱飛煌微變的神色,當知他所言非虛。
焱飛煌雙目厲芒一閃,掠過殺機,仰天長笑后肅容道:「聽說國師最擅長談論生死之道,因此才來到沒有一天安寧的草原,你是否透過所謂的梵天看清楚我的身體狀況與每一絲細微的心理活動?不是本人自誇,若僅憑『梵我如一』心法,國師恐怕勝不了我。」
拜紫亭目光閃爍不定,其他人則是臉目含煞,似對焱飛煌的藐視極為不滿。
伏難陀沒有面色平和,絲毫不動怒,欣然客氣道:「公子耳目確是靈通,我的武功心法並無足論道之處,但梵天卻是真正存在的,是創造諸神和天地空三界的力量,神並非人,而是某種超然於物質但又能操控物質的力量,是創造、護持和破壞的力量。在宇宙仍處於混沌的時代,沒有光暗,沒有虛無,更沒有實體,只有『獨一的彼』,那便是梵天,萬物發生的一個種子。若我們不認識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遊子,永遠不曉得家鄉所在處。」
焱飛煌終於領教到這怪人不分場合傳道說法的習慣和舉世無雙的口才,也不打算繼續糾纏下去,擺手道:「戰還是不戰,國師給個痛快話!」
伏難陀垂下雙目,凝視蕩漾杯內的響水稻酒,道:「請大王賜示!」
拜紫亭略一猶豫,點頭道:「好吧!此戰就在皇城正門外的大街進行,不過何用分出生死,只要勝敗分明,我們依約交易。」
誰都聽得出拜紫亭只是說的場面話,焱飛煌更知他的猶豫只是在做戲,因為自提出賭約那一刻起,焱飛煌與伏難陀已註定只有一人才可存活。二人若同歸於盡,才是拜紫亭這奸雄最希望看到的結局。
拜紫亭又道:「焱兄身體真的不要緊?」
焱飛煌暗笑你會關心我?不過是怕我干不掉伏難陀吧!於是笑了笑道:「大王生在草原,該知在草原上,受傷的狼才是最兇險的!」
拜紫亭立即挑起大拇指,接著面露難色地道:「不過決戰可否推遲到明日晌午?因為本王剛剛迎得秀芳大家進城,她說曾對焱兄的樂藝修養十分欣賞,因此本王才來請你參加今晚為的宴會,也算是為焱兄與秀芳大家接風洗塵。」
焱飛煌心忖老子除了會擺弄兩下吉他,哪有什麼樂藝修養!對方提都不提他故意鬧事,眼看前的情形,誰又猜想得到雙方的緊張關係?瞥了一眼寶相莊嚴的伏難陀,同時又想到外面埋伏的軍隊很有可能便是拿來做樣子,又或受伏難陀威脅,不得不如此,並非真是來圍殺他的。龍泉現今形勢緊張,就算可以圍殺掉他,損失自然也不會小,相反若伏難陀能以一人之力幹掉焱飛煌,那麼他在龍泉軍民心中的地位將上升到一個無法想象的程度,更可為擊敗突厥軍后取代拜紫亭造勢,正中伏難陀下懷,他又何樂而不為?
這一戰,雖說各人目的不同,但都樂於接受。
定下戰期,表面客氣幾句,拜紫亭率眾離去。
午後,跋鋒寒回來了,從他沮喪的神情,焱飛煌知道定是沒查到任何有關任俊的事情,安慰幾句后,把自己遇到的事說出,跋鋒寒精神大震,既為焱飛煌故意示弱而叫絕,又為他的當眾約戰而喝彩。
隨後二人又詳細討論一番,跋鋒寒不太喜歡宴會這種場合,遂自告奮勇地去龍泉周圍偵察情況,焱飛煌只有同意。
華燈初上時,重穿起淡紫長衫的焱飛煌抵達宮門,在恭候的禮賓司帶領下,穿園過院,向今晚的宴客場棲鳳閣走去。入口牌樓處掛著一副石雕漆金對聯,上書「玉階三重鎮秦野,金殿四塘撫周原。」
聯中描寫的是中土長安威鎮關中平原的情景,亦看出拜紫亭的抱負,是要把龍泉造就成鎮懾東北平原的軍事戰略據點。
走過牌樓,眼前豁然開朗,掛滿彩燈的棲鳳閣清靜幽雅,位於內宮西園一個引進溫泉水的人工小湖畔,與一環湖水長廊連接,四周桐木成蔭,柏樹參天,溫泉池熱氣騰升,和天上彎月交映成輝,為曲檻迴廊,水榭平台,平添無限詩意。焱飛煌見盡中土三大名都的皇宮,亦覺此處另有一番況味,韻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