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a00892 睥睨大唐267
箭矢密集射至,焱飛煌睜開雙眼。他剛剛只攻不守,以身體硬抗伏難陀拚命的一招,拼盡全力才算廢掉他的手腳,卻沒能力繼續追以致命一擊,因為伏難陀妖邪詭異,寒非寒,熱非熱,似攝似推,無隙不入,陰損至極的真氣開始在他經脈內肆虐,連他都感覺非常辛苦,惟有先停下來迫出寒氣。接下來才暗自失笑:伏難陀手腳被廢,那和死人又有什麼區別?只說拜紫亭就不會放過這妖僧。果然,拜紫亭一通貓哭耗子后,又準備說出什麼天命論,比如說伏難陀早預見自己在渤海國立國前會有死劫等等振奮手下的謊言,將一切推到老天爺身上。老天爺要他死,伏難陀自是在劫難逃;同樣老天爺要粟末族振興,天王老子都阻不住。拜紫亭該是早準備好這一招,既可渲泄龍泉軍民的悲憤和怨恨;又可轉移仇恨,將權威重新集回己身;更有信心面對接下來突厥聯軍的攻擊。可惜,拜紫亭終是沒能擺脫伏難陀給他帶來的噩夢,伏難陀深知自己難逃一死,乾脆選擇自盡,拉著拜紫亭一起「上路」避過無數箭矢和飛來的其他矛槍,焱飛煌騰空而起,壓下足可淹沒一切的嘈吵喊殺聲,長笑了笑道:「客丞相三位該知我是否有害死貴王上,焱某人去也!」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的人影早就不見,聲音卻近如耳語。
周圍的喝罵聲漸漸遠去,被仇恨沖昏頭腦的人哪還有理智,下意識地想焱飛煌掠走的方向追去。
整條大街瞬間如同鬼域,客素別等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怎辦才好。
宗湘花面色複雜地望著焱飛煌消失的方向片刻,率先道:「我們先回皇宮,為大王準備後事吧!丞相認為怎麼樣?」
客素別回過神來,乾咳一聲,點頭同意。
回到皇宮,群臣找來所有御醫,為拜紫亭重新檢查一遍,結果一如所有人的預料:「龍王」早已返魂乏術。客素別等人都是高手,怎可能沒發現此事?不過是失去精神支柱后感到茫然無措,自欺欺人的行為罷了。
尚秀芳若有若無的箏音從冷寂的東苑傳出,仿似內心充滿激烈情緒的演奏者,卻能以冷峻和落漠的態度以音樂去演譯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崛起與沒落。
一眾文臣武將跪倒拜紫亭的安放在龍床上的屍身前,失聲痛哭。
「當!」
龍泉城分別設於皇宮內和四道外城門的五座鐘樓同時敲響鐘聲,悠揚的聲韻隱含悲壯荒涼之意,因為這是衷悼拜紫亭駕崩的喪鐘,至敲畢四十九響始歇止。
莊嚴的喪鐘聲中,載著拜紫亭自殺遺骸的靈車,在八匹戰馬拉曳下,前後各有百名忠心禁衛護靈,拖著沉重的步伐,駛出朱雀大門,踏上朱雀大街,繞城一周后駛回皇宮后陵。
沿途軍民夾道送行,失去精神支柱,信念崩潰的人們面色茫然,機械地流淚,哭喊震天。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是為緬懷付難陀,還是為曾令他們對將來充滿憧憬和希望的領袖的凄慘結局表示衷痛,又或是為即將到來的滅族大禍悲泣。
無論怎麼說,拜紫亭始終是名義上的龍泉之主,因此客素別等人經過商量,決定冒險不為伏難陀準備葬禮,他根本不配。只看龍泉軍民的神色,當知人在精神受過大的打擊后,已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否則一定會有人跳出來指責為何不派兵緝拿兇手焱飛煌,為何不為偉大的國師舉辦葬禮。
雨後的夜空絲毫不見晴朗,遮天陰霾越來越濃,星月黯淡無光。
負面情緒在這漸漸達到極峰。
只有少數一直忠心拜紫亭的文臣武將沒有流淚,經過他們的一下午的忙碌,雖仍有少部分暴兵亂民不聽軍令,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處搜尋焱飛煌的蹤跡,但龍泉整體治安算是勉強穩定了下來,天黑下來才開始為拜紫亭準備喪禮,沒有失去理智的他們清楚地知道粟末族很快就要面臨更大的危機。喪鐘聲將他們的屈辱和悲憤化成力量,他們絕不會肯於此時展露最軟弱的一面。
靈車駛回皇宮,再駕向後陵方向。
一路上人人垂頭,靜穆壓得人心頭有如鉛墜。
依禮安葬好「龍王」后,客素別、革爰、宗湘花三人回到日常議事廳,圍坐在圓桌前,三人默然無語。
龍泉無主,他們三人是最得拜紫亭重用的,分管文、武、城防,其他大臣大都已成伏難陀的信徒,滅族危機即將到來,哪還有理智和心思去考慮事情,乾脆將大權交給這三人。
蹄聲驟起,粉碎皇城近乎詭異的肅靜。一騎急弛而至,正是侍衛長宗湘花的親隨之一,只見他他神色張惶,差點是滾下馬來。
踉蹌著闖入房門大開的議事廳,那親兵跪地高聲嚷道:「不好啦!鐵弗由親率近萬精騎已逼近小龍泉北五里,一個時辰內恐怕就會到達;阿保甲率五千以上鷂兵已達湄沱平原,正在安營紮寨。突利的黑狼軍仍在花林範圍內駐紮,突厥金狼軍人數過十萬,已穿越我們警戒線,來到城西二十餘里處,最遲明日就到城下。」
客素別三人起初只是微微錯愕,但聽到突厥金狼軍的消息時,同時劇震,好半晌才恢復過來,揮退那親兵,革爰瞧了一眼同樣臉色凝重,目泛驚駭的兩位同胞,大笑著伸出手掌,以冷酷至可怕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好!我們就來個破釜沉舟,殉城死戰,讓頡利見識見識靺鞨人的團結和不屈鬥志!」
客素別二人眼中閃過決然,毫不猶豫地將手送上。
收回手掌,客素別露出一個疲憊的表情,似對眼前情況有不勝負荷的神態,嘆道:「可惜我們沒能救回儲君,保住大王的血脈,否則尚有一線可能復仇。」
三人又是一陣靜默。
拜紫亭的兒子大祚榮確實在伏難陀手上,他昨天已下令忠心手下留在皇宮,待長街決戰開始后遍搜查八寶琉璃井,這井早就引起他的懷疑,只是礙於伏難陀親信太多,不敢明面搜查,豈知長街決戰竟成了拜紫亭最後一段人生之路,回到皇宮后,親信來報,那井中段的確有暗閣,可惜他們去遲了一步,在地道末端的秘室里,只有一些被割斷的繩索,沒有半個人影。
宗湘花心念突然一動,脫口道:「我猜儲君一定不會有事的,『他』應該快要來了。」
客素別二人望著她神色複雜的俏臉,一呆后立即想到「他」是誰,宗湘花也不隱瞞,將尚秀芳對她說過的話講了出來,客素別二人面色有些好轉,革爰嘆道:「焱兄是個胸有大志的人物,若我們真可在他的幫助下躲過滅族大災,臣服於他又有何難?」
他始終是個征戰沙場的將領,論心機和政治眼光要差上許多,客素別皺眉道:「他的一家之言,我們自然不能完全相信,不過眼下保住族人才是最重要的事,若他異日出爾反爾,我們就暗中積蓄力量,向他討回一切。」
三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革爰起身道:「兩位就等他好了,我要先去守衛小龍泉。」
門外突然有衛兵來報,高聲道:「焱飛煌、跋鋒寒和任俊在皇宮門外求見,他們還帶回了儲君!」
聽到大祚榮的消息,三人喜出望外,同時帶人迎了出去。
皇宮門前的大廣場上,上千粟末戰士紛紛掣出兵器,面色不善地將焱飛煌三人重重包圍。稍遠的官牆上,更多的粟末戰士一齊彎弓搭箭,以千計的箭簇對準他們,隨時準備發射。從這些戰士的神色中,可看出若非顧忌大祚榮,早就一攬而上,將三人碎屍萬段了。包圍他們的戰士達五千之眾,卻無人發出半點聲息,只是那種沉默形成的壓力,足可令人心顫膽寒。
焱飛煌三人一派悠然自若的模樣,有說有笑。被焱飛煌牽著手的大祚榮生得極為精靈,一雙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睛好奇地來回掃視,似乎沒意識到眼前的形勢正危如累卵,只要有一個人失手射出弦上的箭,自己這儲君的小命恐怕也保不住。
「大家不要動!」
客素別沉著的聲音響起,戰士們自覺讓開一條道路,三人走了過來,在焱飛煌面前五丈許處停下。
焱飛煌放開手,認識宗湘花的大祚榮一路跑了過去,撲到她懷裡,狀甚親密。
宗湘花緊緊抱住他,熱淚再也忍不住,汩汩湧出。
「誰也不許亂動!否則軍法處置!」
革爰立即大喝一聲,將蠢蠢欲動的士兵們焦躁的情緒壓下。廣場寂靜無聲,能聽到的是一片濃重的呼吸,氣氛沉重緊張至極,城頭火把獵獵作響。
看到大祚榮無事,三人放下心來,客素別沉聲道:「請問焱公子可知大王是怎樣死的?又是如何救得我們儲君?本官僅代表粟末族人謝過公子大恩。」
他這一問看似是刁難,實則是給了焱飛煌一個在龍泉軍面前澄清自己的機會,微微一笑,焱飛煌道:「貴王上之死,絕對與我無關,非是我誇口,我若想殺他,早就動手了,何必玩陰謀手段?你們該記得伏難陀臨死前說過的話,想必心中也會與我有同樣的懷疑吧!若我猜得不過,伏難陀早對貴王上施了詭異的精神奇法,使二人生命聯在一起,要生同存,要死齊亡。至於貴族儲君,並非我所救,而是我兄弟跋鋒寒在救出小俊的途中隨手救下,客丞相不必客氣。」
「嗖嗖!」
數支箭突然射了過來,卻被三人靈活躲開。
宗湘花俏目含煞,與驚愕的客素別二人齊望過去。
原來是城牆上有幾個戰士聞言面色大變,失手發箭。
焱飛煌說的話刺激到他們神經最脆弱的那一部分,伏難陀臨終前那句話確實值得人深思,他若真如平時自己誇口那般偉大,死前怎會只談及自己這一生的得失?聯想到他高絕的精神修為以及最後對拜紫亭說的那句「我死了你也好不到哪去」眾人思緒漸轉清晰,而焱飛煌並不以大祚榮為人質的行為更說明其心胸坦蕩,眾人已經開始相信他的說法。
革爰雙目神光電射,緊盯焱飛煌,道:「焱兄對我族大恩,革爰感謝,三位請回吧!」
跋鋒寒哈哈大笑,道:「若我所猜不錯,突厥聯軍很快就會到來,我們要是走了,龍泉必被踏平,你們一族人依舊逃不過滅亡的命運!」
粟末戰士們心情已複雜到連他們自己都說不清的地步,哪還有心思來反對跋鋒寒的說法。且金狼軍的兇殘是大草原出個名的,龍泉被踏平幾乎已是無人可懷疑之事。
宗湘花冷冷地道:「三位為何助我族人?」
焱飛煌道:「為私,我與頡利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必須以血才能洗刷;為公,我則是為將來打算,中原一統,我必進軍草原,因此提前收買點兒人心。自然,幾位當務之急是先保住族人性命,異日我進攻草原時,與我為戰友,又或是敵人,任由你們選擇,今趟若龍泉可保,大家請忘記我們三人的作為。」
他這一番激昂的話說下來,已教人心生敬佩,這樣直爽坦誠的人,粟末人幾乎從未見過。客素別三人雖是剛剛聽到宗湘花的解釋,並沒有太多驚訝,但想起他以未復原的實力都可幹掉伏難陀,不禁更對他強大的信心生出恐懼感,開始思忖著將來的打算。
事實上焱飛煌是不得不這樣,只因面對突厥悍勇凶暴的金狼軍,哪容得人託大!無人傻到會單純地認為他多麼崇高偉大,多麼善良俠義,給他結合利益說出來,反是令人放心,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焱飛煌繼續道:「我尚有一個后招,可令頡利輕則大敗,重則戰死龍泉,稍後可私下告訴三位,無論如何,請三位替龍泉的全城百姓多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