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受降城入夜極早,雖說只是申時,天已經是灰暗灰暗的。雲層厚得像是卷了好幾層,完全遮蓋了星和月。彷彿蓋著霧氣的大街中點綴著稀疏的迷糊的光。夜不安靜,風聲中夾雜著除了蟲鳴鳥叫外,還有很多的竊竊私語。
「阿霜,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只是齊煥和肖滿沒有事吧,怎麼到現在都不回來,下次碰到這樣的事情,不要管我了。」冷霜坐在屋瓦之上,看著那翻滾著的雲層,啃著一個從陸笑之那裡拿來的果子。
「沒事的,他們一定會沒事的。」顧惜柳抬頭看著天空,揉了揉眉心道。
「萬一回來有一個人斷了手斷了腳,那該怎麼辦?」冷霜有點擔憂,「要不我去看看。」
「別去了,在這裡等吧。」顧惜柳躺在瓦片上,雙目迷離。
「你之前不是說過嗎?離開這個地方,跟我去流浪,你不要言而無信啊。」冷霜踢了他一腳。
「那你要去什麼地方?」
「江湖,我是想看看身為一個21段的武士,可以在江湖闖出多少的名堂?」
「你可要知道,到了江湖,處處都是殺人勾當,在這些勾當中贏下的可不是刀法說了算。」
「我,我想帶你走。」冷霜眸子一深,轉頭看著他。
「帶我走?」顧惜柳一樂,「那你快點啊。」
「我想帶你到一個別人很難找得到的地方。」冷霜道。
「怎麼可能?地獄嗎?」
「那是,你我殺人太多,以後怕是死後只能入地獄之門。」
「不一定,齊煥會幫我還的。他們去這麼久不是救人就是受傷。」
「啊,救人?在這地方?我去看看。」
「不,在這裡等吧。」顧惜柳伸了一個懶腰。
「你把你的頭放在我的腿上,放上來。」冷霜伸直腿道。
「可是我的頭很沉啊。」
「別廢話了,行嗎?」
顧惜柳便將身體挪了過去,把頭枕在冷霜的大腿上。
「你好像很多天沒洗澡了,你今天別碰我。」冷霜彎下腰聞了聞他的頭髮道。
「。。。。」
遠處是望不盡的黑,那些時有時沒的蟲鳴鳥叫更是突顯夜的靜。鬼面在不遠處的瓦片上躺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阿霜,我很困。」
「那睡啊,又不是不讓你睡。」冷霜伸出食指隨著他的眉心,眼角,鼻翼,頸脖逐漸輕輕滑下去,然後至衣領內。
「你這樣,我睡不著。」他的眼睛在夜裡依然通亮,像兩汪春水。
「那別睡。」冷霜的食指停留在他的鎖骨處。
「他們回來了。」冷霜的手從他衣領內抽出。神情變得凝重。
「你聽出了什麼?」顧惜柳攬住她的腰,閉上眼睛,聲音也逐漸淡下去了。
「齊煥受傷了。」冷霜語氣倒是很平靜。
「他有辦法醫好自己。你不要擔心。」
「冷漠無情。」
明明一輕一沉的腳步逐漸靠近,卻突然憑空消失,冷霜覺得有點奇怪,轉身一看,除了無盡的夜也不見一人,便將顧惜柳扶起,走向屋檐邊緣,輕輕探身一看,肖滿扶著齊煥走在客棧旁邊的小路上,齊煥重重地靠在肖滿身上,右肩之上插著一根白色的樹杈,血依然不斷往外滲著。
冷霜也顧不上顧惜柳,便急忙輕輕從屋頂跳下,「齊煥怎麼了?」
「他。。」
「沒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一根樹枝插傷而已。」齊煥連忙抬頭插話道。
這,這個蹩腳的謊言,正常人聽了都不信,這些行為不會發生在一個尋常人身上,更不會發生在一個超滿段武士身上,何況齊煥的長處是輕功。
冷霜見他不想說,也不問,只是仔細盯著這傷口,樹枝插得足足有一指長那麼深,究竟是多大的仇恨,但是,這樹枝又是斜著進去,且沒傷著重要部分,看上去又不想取人性命,冷霜思索了一會,沒果,習慣往旁邊一拉,輕聲道「公子,公子。」
手落空,愣了一下,她才想起顧惜柳踩在屋頂上,「阿霜,阿霜,你得背我下來。這裡有點高,我跳不下來。」顧惜柳屋檐上看著他們,此時的他就像一條趴在房檐的小狗,軟弱,時而伸出手來試探著,雙眼滿是可憐巴巴的神情。
「肖滿,你上去把公子弄下來,我扶著齊煥。我背不動他。」冷霜聳聳肩,接過齊煥。
正在此時,半空之中,亮起三點月白色的閃光,三片薄如蟬翼的暗器朝著顧惜柳的肩部、頭部無聲無息襲去,冷霜一急,趕緊拋下齊煥,躍上屋頂,一揮刀襠下那三個暗器,然後如飄雪一樣,輕快從屋頂掠過,手中黑光亮起,刀如銀蛇出洞,寒意直指一個人影,「誰讓你來的。要不要命了?」她氣上心頭,全然不覺空中氣流微動,一片薄片從她刀身掠過,然後一股血花激起,那血紅映入她眼底,化作一股驚訝,接著是失望,這人的暗器功力竟然是如此的高,她到底還是比不上。
她抽出倒下的人的脖子上的薄片,不過一片樹葉。毫無標記。
冷霜失望地回到顧惜柳旁邊。「有一個人逃了。」
「不是啊,謝曉風把他弄回來,你瞧瞧。」顧惜柳往東面一指,果然,謝曉風擰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大步歸來,滿臉的得意,後面跟著鬼面。
「公子,這附近的刺客都被我們清理了一番,你放心。」謝曉風看到肖滿肩上的齊煥,吃了一驚,「不是啊,齊煥,你怎麼受傷的,告訴我一聲,讓我為你報仇。」
「沒有仇可報,只是摔了一跤,被樹枝插傷而已,快,快幫我療傷。」齊煥低聲道,然後又看了一眼冷霜道,「冷姑娘的病好了?是被蘇秦治好的嗎?」
「是。」冷霜點頭。看著謝曉風手中的人頭,低著頭,若有所思,她除了和肖滿交手,還沒有和其他的武士交手過,那時候她以為她可以和肖滿過得了幾十招,自己的刀法便算頂尖,今天再一看,可能未必,肖滿和他過招,怎麼會不讓著她?她依然是一臉的平靜,但卻是滿心的惆悵。
可是冷霜不知道,在當今武士排行榜上,謝曉風、鬼面也算得上榜上有名,謝曉風排在12名,而鬼面則在19名。
「公子,你沒事吧。」鬼面問,「這個人我差點就攔住,只是謝曉風突然就出現,搶了我的人,公子,你要增加我的俸祿。」
「好,當然。」
「肖滿,你扶我進去,讓謝曉風給我治治。」齊煥變得有氣無力,這是當然的,肖滿根本就不會處理傷口,所以齊煥的血可謂是一路上不斷流啊流。
「哦,也好,對了,鬼面,你今天盯緊一點,恐怕這血吸引了不少妖怪,也吸引了不少外來之人。畢竟武士的血對妖怪可謂是美味啊。」謝曉風笑道。
話畢,肖滿將齊煥扶進客棧,謝曉風跟在外面。
「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冷霜看了一眼顧惜柳,走進客棧,她此時再不像之前將腰挺得筆直,頭低得低低。
「阿霜,你是不是又生氣了,其實刺客的事情你不用太擔心,有他們在我很安全。」顧惜柳道。
「是因為我的刀法很差,是不是,你是不是這樣認為?」冷霜猛地轉頭,滿眼都是飽滿的淚。她不甘心,早年她引以為自豪的刀法在這些人面前不過是欠佳的刀法?
「沒有啊,剛才不是阿霜救了我嗎?」
「你就不能自己隨時拿著刀,就不能學一下輕功嗎?」冷霜推開他,一路小跑跑進房間。
肖滿聽到動靜后,走了出來,一臉的不解,「公子,你剛才跟冷姑娘說了什麼,讓她如此生氣?」
「她覺得我嫌棄她的刀法。」
「她的刀法的確很爛。」肖滿點頭。他停頓了一下又道,「不過終究是年紀小啊。以後還可以提高啊。」
「以後這話不能說。」顧惜柳扔下一句話后便迅速走回房間。
房中的燭光隨著他的急速的踏入搖了幾下,冷霜坐在窗旁的案几上一聲不吭,「阿霜,你不要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我技不如人,我生什麼氣,只是我們出了這個城,我想先回武士殿,可好。」冷霜語氣緩和了不少。
「當然,你說什麼都好。」
「你還記得嗎?我們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還要給你下跪呢?」冷霜笑道。
「然後呢?」
「我覺得你變了,我其實還是喜歡那個冷漠的你,看上去起碼不用我擔心,而且我推你,你應該推我啊,這樣才夠公平。」
「我究竟是犯了什麼傻才要推你,你是女人,力氣自然要少些。
「我終究是明白為何我的刀法要差了些,原來我真的是太把自己當女人了。」冷霜笑著從案上跳下,取出火盆,往火盆扔下蠟燭,然後開始解開自己的包袱,取出自己的所有衣裙,一下子全部扔進火盆中。
「我從今不要做女人了。」冷霜拔下頭上的發簪也扔進火盆中。火光不斷往上竄,映紅了她的臉。
「可是你是女人,我才喜歡你啊,別這樣,阿霜。」顧惜柳想伸手去火盆撿起發簪,冷霜一下子拉起他的手,「幹什麼?你讓開。我換件衣裳。。」
她關上窗,麻利脫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用剪刀剪下一長形的布條,接著把衣裳扔進火盆中,然後把布條用了勒住自己的胸部。
「不要這樣啊,阿霜,快住手。」顧惜柳伸手想奪過她手中的布條。
冷霜連忙推開他,「你再攔住我,我就離開這裡。」
接著她穿上了一套黑色的緊身衣褲,拿著黑霧推開房門。
冷風一下子襲向那竄得高高的火焰。顧惜柳看著那火焰,眼神有些迷離。
「我要去練刀法了,你先睡。」
「我跟著你去。」
「隨便。」冷霜知道攔阻也沒用,便應許了。
客棧的後方一棵高大的樹向四方伸展著乾枯的四肢。
冷霜在樹左邊的空地揮舞著黑霧,一招一式,比當年更為凌厲了。冷風刮臉,刀似乎和那風融為一體,刀光如閃電般靈動悅動,這一招一式發出的聲音卻被掩入風聲之中。
「你進步不少了。」
冷霜一愣,趕快收刀。
是肖滿。
「你怎麼不睡?」
「冷姑娘,你在這裡練刀,作為一個正常的武士,怎麼睡得著?」肖滿揉了揉眉心道。
「他倒是睡著了,」冷霜指了指靠在樹身睡得香甜的顧惜柳。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
「肖滿,我問你,他是不是生病了,要將我當成藥材,你們是要取我的血還是挖我的心,就算這樣,直接告訴我罷了,整天盯著我,幹什麼?」冷霜把肖滿拉遠,低聲道。
「什麼?冷姑娘,你以為你的血是神仙血還是千年蛇妖血?治什麼病需要用你的血?而且,公子根本沒病啊,你從那裡聽來的?你不知道吧,上次你去跳湖的時候,不管你是失足還是真的跳湖,公子那幾天真的好像木偶一樣,不吃不喝,滿臉愁容,一聲不吭,謝曉風甚至都想好在哪裡買地以便埋葬公子了,公子是擔心你,才這樣盯著你,你別這麼無情,好嗎?」
「真的嗎?原來我真的有這麼重要嗎?」冷霜不禁擦了擦眼角。
「是啊。不過,你能不能別這時候練刀了啊。你慢慢哭,我先回去了。」
「等著,對了齊煥的傷是怎麼來的。」冷霜一把拉住肖滿。
「冷姑娘,你注重一下禮儀,好嗎?被公子看見了不好。」肖滿甩開了她的手,接著道,「齊煥的傷嘛。我們在從霧山回來的途中,碰見了幾個男人欺負一個婦人和兩個小孩,就是從他們手中搶食的,我們便出手救下了他們,齊煥見其中一個小孩受了傷,就給他包紮了,在包紮的時候,那個老婦人就出手了,他的傷就這麼來了。原來他們受傷的小孩寧願拿去喂妖怪,也不願意被救啊。」
「豈有此理,救了人還傷人。還有男人幹嘛要從女人身上搶食啊,這麼多地,隨便種點東西不就有吃了嗎?」
「他們寧願從別人,從我們手中搶啊。你得習慣。」
「對了,你身上怎麼沒有異味啊?」
「冷姑娘,請自重。」
「不是,我想問你們怎麼解決洗澡的問題,這裡沒有乾淨的水啊。」
「的確沒有,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打水中妖怪那座山嗎?在旁邊還有一座更高的山,山上有一個活泉,我們就是去那裡洗的。」
「為何不把公子帶上?」
「免了,他不會輕功,很麻煩。」
「那你教他輕功啊?」
「他不學,我還能怎麼辦?你不也會輕功嗎?你要不試著教教?」
「為何他不學?」
「公子好像說過,之所以不學輕功就不是不想讓自己在和別人比斗的時候想著逃跑。」
「可是打不過了不就應該逃命嗎?」
「。。。。。。」
「那還有什麼辦法?我要幫他洗澡啊。」
「辦法倒是有,你用銀纏去酒肆中買次等的酒啊,那種酒酒肆很多,大多賣不出去的。你可以用很低的價格買十幾壇。」
「真的嗎?賣不出去為何要進?」冷霜欣喜若狂。
「進的是酒,賣的是水酒,剩下的隨便賣啰,反正到了這種地方,妖怪商買酒也是圖的是酒味,哪敢隨便喝醉啊。我能回去嗎?我要睡覺了,我都幾天沒睡了。行行好,你明日再練吧。」
「行了,你回去吧。」冷霜擺擺手,示意肖滿進去。
「你醒醒,醒醒。」冷霜轉身用力搖了搖顧惜柳。「你再不醒,你自個兒留在這裡睡吧,我要走了。」
「別走。阿霜,等等我。」
還沒等他起來,冷霜一把抱住他,「傻瓜,我不會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