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惆悵
楚商凌臉色一沉,目光從鍾離伊那精緻的玉顏上移開。
「朕聽說初明皇要來御花園閑逛,所以朕也特意來此等候初明皇。張公公,設下酒席!」
獨孤冽一不作二不休,淡淡地吩咐張公公。
張公公領命而退下。
鍾離伊垂首而坐,仍然感覺到那氣氛極為詭異。
然,她臉上波瀾不悅,獨孤冽在一側,她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她的利用價值還是沒有完的,楚商凌亦不會當場將她的身份給暴露出來。
「瑖國皇宮果然瑰麗不已,而八日之後於洛海舉行的群王大會,本王亦聽聞洛海乃是翡玉之海,到了那日,朕肯定會大開眼界,涉海賞山,乃是人生樂趣也。」楚商凌淡淡地道,獨孤冽亦是淡淡地回答。
「初明皇過獎了。」
酒水與鮮果糕點很快送上來。
鍾離伊一直感覺得有人打量著她,微微一抬眸,卻見到對面的亭外,一雙眼睛探究地落在她的身上。
那是楚商凌的侍衛。
鍾離伊暗怔,她記得這個侍衛,是楚商凌外出之時的貼身侍衛,但是他何以如此大膽地打量自己?
好歹,他也算是奴才,而她終究是他國皇帝的女人。
那侍衛一接觸到鍾離伊的目光,驀然地垂下了首。
鍾離伊甚是覺得奇怪,哪料賢妃輕咳了一聲,鍾離伊方察覺獨孤冽正冷冷地盯著她看。
賢妃緊挨著她而坐,鍾離伊仍然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著。
這女人,雖然平時大方得體,然,這緊要關頭,卻畏畏縮縮的。
鍾離伊心底淡淡一笑,或者,她從來就沒有看錯過人。
獨孤冽和楚商凌一邊品酒,一邊閑談著,獨孤冽平時少言,可是和楚商凌一起,句句尖銳,氣勢深沉而強大。
楚商凌亦毫不退讓,本來是閑談,漸漸地有若一場博弈,不是你生,就是我亡。
鍾離伊受不了這等氣氛,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此等氣氛乃因她而起。
於是,借著身子不適,欲告退。
「聽說皇上獨寵鍾姑娘,六宮三千佳麗若空,本王實是好奇,為何皇上如此盛寵鍾姑娘,卻又不給她一個名分?」
還沒等獨孤冽允了鍾離伊退下,楚商凌便淺笑著問道。
瞬間,全場寂靜。
楚商凌為他國之君,實是不應該干涉別人的後宮。
鍾離伊有沒有名分,又關他何事?
鍾離伊臉色微微蒼白,她低下螓首,略有些害怕似的,微移,縮到了獨孤冽的身後。
她是故意的。
不這般,獨孤冽怎麼會對楚商凌有強烈的敵意呢?
獨孤冽雙目戾氣隱現,冷冷地看著楚商凌。
他如此不知趣。
竟然問了一個如此敏感話題,在宮中連太后亦不敢對他管束,楚商凌,真膽大包天。
「初明皇,若是無事,朕也先行回宮了,好好賞花吧!」
獨孤冽沒有發怒,只是臉上布滿了陰霾,拉住鍾離伊的柔荑朝外而去。
楚商凌揚揚眉,冷冷地看著獨孤冽和鍾離伊的背影,鍾離伊不斷回眸看還不知所措的賢妃,那個侍衛的目光飄忽掃來。
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那個侍衛,難道認識她?
拉拉址扯,回到了龍殿。
獨孤冽一臉發黑,冷冷地甩開了鍾離伊的手,「看來那個初明皇,對你真的有意思。」
鍾離伊垂著螓首,「皇上……奴婢有些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她縴手握地袖中,不停地搓動著,抿抿唇,越發的緊張。
她的演技,已爐火純青。
無人可及,楚商凌,若然在場,定然崇拜不及。
「說!」
獨孤冽不耐煩地冷聲道,將自己黃色披風扯下來,小蝶欲上前,獨孤冽揚手,示意她退下去。
待小蝶出去后,鍾離伊方細聲地道。
「皇上,上次在花容亭……初明皇的確欲輕薄奴婢……還有那次在陵皇殿前,奴婢雖然終是沒被輕薄到,不過希望皇上多多提防他。狂者不善,以備他在群王大會上做什麼手腳。」
獨孤冽一聽,雙目眯了起來。
鍾離伊的話,他是信,或不信?
不過,楚商凌的確口氣不善,以前他曾跟過先帝來昭國,然,那時是一個很溫順的少年。
「當真?」
獨孤冽只是冷冷地問了兩個字。
他緊緊地盯著鍾離伊的臉部,隱約看到她玉容上掠過了幾縷憤怒。
「皇上若是不信,就當奴婢沒說過這些話。」
「怎麼當沒說過?怎麼和楚商凌商談,朕自然有主意,過來,幫朕揉腳。」
獨孤冽瞪了她一眼,鍾離伊有些驚詫,感覺最近獨孤冽越來越怪異。
有時不是讓她給洗腳,就是給做這做那。
全是不相干的小事,這完全可以讓小蝶來做。
然,獨孤冽偏偏指定她。
鍾離伊亦忍了,她只是個奴婢,和小蝶一樣,只不過得到了獨孤冽的寵幸而。
「皇上,這……小蝶來做不可?非奴婢來做?如今又不是就寢之時,怎麼……」
鍾離伊的公主氣又一下子被激了起來。
獨孤冽不可思議,可是有時候,她不必完全的低聲下氣。
獨孤冽有著叛逆之氣,若她一直溫順,只怕他就不會從昭國將她帶回來了。
「朕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獨孤冽霸道地冷笑道,「不讓你幫朕揉揉,你的嫩手和那張臉,不知道惹了多少男人呢!」
鍾離伊眼底的傲氣更濃。
「奴婢沒有!」
「沒有?怎麼那個侍衛對你眉來眼去?」
獨孤冽聲音冷中帶氣。
他亦注意到了,那個男侍衛,一直悄悄地打量鍾離伊。
「奴婢只不過長得像初明皇的一個故人而已。」
獨孤冽冷冷地坐到榻上,瞪著鍾離伊,示意她為他揉腳。
鍾離伊啼笑皆非。
這個皇帝,你說他輕浮,不,他又不是輕浮。
你說他深沉,可是此刻又卻如同孩童。
「揉腳!」
獨孤冽冷冷命令道,他彷彿故意為難她。
只是,或者是看到其他男人對她略有柔情,他的心就是不舒服,就是想戲弄她。
鍾離伊怔了怔,看著那雙冷漠的黑眸。
「看什麼,還不快快動手?」
獨孤冽不悅喝道。
鍾離伊抿唇,他終是自己的棋子,自己委屈一下,又如何。
鍾離伊蹲下,髮髻上珠翠作響,回蕩在靜寂的宮中。
正欲將獨孤冽的靴子給褪下,獨孤冽卻猛然將腳一縮,「不必了,免得你的手弄髒了朕的腳。」
其實,他只是突然又不想讓鍾離伊反感他。
鍾離伊略怔,臉色微微一沉,不知道為何,明明知道獨孤冽此人如孩童般玩世不恭,又明明知道他反覆無常,說出這種話來實是平常,然,她的心還是一寒,一痛,微微顫抖了起來。
手段再怎麼高明,演技再怎麼爐火純青,還是掩飾不了內心的變化。
她,到底是怎麼了?
他喚的是她的名字……
然,如今她突然害怕了。
她又如何能知道,她到底也是不是他的棋子,他擊敗楚商凌的棋子。
或者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又有多少秘密,她是不知道的?
獨孤冽見鍾離伊突然失態,怔怔地微著她微微的顫抖的肩膀,突然有些驚。
「過來!」
他猶豫了一下,低低地命令道。
鍾離伊只是立在那裡,背對著他,努力壓抑自己的的感情,冷冷地轉過身,然,那水眸,有若圓滑玉珠的眸,微紅。
獨孤冽不耐煩地上前一把拉過她,二人翻滾在榻上,獨孤冽冷哼一聲,卻一動不動地緊緊地摟著鍾離伊那纖細的腰,緩緩地閉上雙目。
鍾離伊怔了怔。
看著近處那俊逸的臉龐,鼻子仍然發酸,盈盈淚光滲出。
再輕泣一次,沒有下次了。
一個女人,永遠亦不必愛上帝王。
永遠不必對帝王動以真心,否則--她鍾離伊必定會重蹈覆轍,她永遠也不能斷定,獨孤冽是不是下一個楚商凌。
獨孤冽將下巴抵到了鍾離伊的額頭上。
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然,他的心,終是有些竊喜,一句話將她刺傷了,她的心,在他身上呢。
二人默默無語。
鍾離伊在此之前,永遠也想象不到會有獨孤冽這樣的帝王。
她的父皇,淫蕩放縱,在她的記憶中,父皇一向是摟著燕燕蝶蝶,於極樂殿中尋歡作樂。
而其他,如不中用的皇叔父,仍然對自己的妃妾冷聲冷氣,不見有何等溫柔。
如楚商凌,笑裡藏刀,等大權在握,將她棄如蔽履。
原來一個帝王,也可以對一個女人如此……
如此什麼呢?
鍾離伊冷笑,獨孤冽對她有沒有用心,她不得而知。
裊裊薰煙飄散著,鍾離伊臉上的臉痕,漸漸風乾,消失不見。
還有幾天,方到二月初一,群王大會,即將舉行。
鍾離伊還於太樂署里教賢妃舞技,賢妃極有天分,短短几天功夫,就將一首舞曲步子習得熟練優美。
獨孤冽這幾日,對鍾離伊又突然冷漠不少。
他性情多變,鍾離伊亦乾淨不迎合不討好,這幾日,他沒碰過她。
漸漸地,她亦摸透了他的性格。
「妹妹,這幾日……你明顯少了許多話兒了,是不是皇上不讓你和我在一起?不如這樣吧,等皇上允許了妹妹后,姐姐再來討教,如何?」
見鍾離伊略有些消沉,賢妃在歇息期間扶著她道。
鍾離伊淡然一笑。
這幾日來,她慢慢地調整自己的情緒。
今日聽賢妃如此一說,突然釋然,獨孤冽一直沒有在乎過她。
只當她是棋子。
如果他真的如此厭惡賢妃,厭惡太后的女人的話,他,為何還不阻止自己?
「姐姐多慮了,皇上怎麼會阻止失寵呢?」
賢妃略怔,有些懷疑地看著鍾離伊的玉顏,但見她嫣然一笑,拉著她坐了下來。
「姐姐,妹妹總有一天會失寵的,妹妹如今將所有的舞曲都教於你,到時姐姐一定要拂照妹妹,妹妹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能離開皇宮而已。」
鍾離伊突然低聲地道。
賢妃瞬時愣住,看著鍾離伊那張認真的臉。
她眼中,滿是堅定,沒有任何留戀。
鍾離伊做了最壞的打算,若是自己復盆不成,又失寵,只想著離宮。
回去拜祭一下父皇和母后,鍾離一家亡靈,在生便生,要亡,便亡。
「妹妹,你何必那麼客氣,妹妹如今盛寵在身,皇上對你如此專情,只要好好把握,皇上就不會不顧妹妹的。」
賢妃淡然一笑,輕撫著鍾離伊的手,「雖然姐姐我不曾接近過皇上,但皇上乃是一個重情之人……決不是因為姐姐和後宮中的嬪妃們乃為太后安排。若真的痛恨太后,他可以寵幸嬪妃,再將她們折磨,這不是更好的宣洩恨意的方法嗎?」
鍾離伊怔住,看著賢妃那雙充滿鼓勵的雙目。
她心,暗驚。
一直以來,雖然和賢妃比較親近,但是因楚商凌,她已不再輕易去信一個陌生人。
更何況,是有利益衝突的人呢?
所以,她暗中提防著賢妃,卻又教她自己真傳的舞,如此,她有兩個目的。
第一,若賢妃是心善之人,那麼日後她落難了,將會得到一個依靠。
第二,若賢妃只是刻意靠近,以後她暗中陷害她的話,她亦能在這段時間裡掌握到她的個性,動向,喜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不管如何,鍾離伊當然希望是第一種。
「主子,主子,皇上讓您過那邊。」
小蝶突然進來稟報,鍾離伊略怔,獨孤冽好幾日沒有親近她,怎麼突然間來了?
「哪邊?」
小蝶指指門外那隱約可見的小閣樓,若鍾離伊沒記得,那應該是放置樂器等的閣樓吧?
鍾離伊心有迷惑,獨孤冽怎麼會在那裡約見她?
他乃是堂堂皇帝,不過--好象亦符合獨孤冽的個性,喜好無常,估計天下間沒有一個帝王如他一般。
「姐姐,妹妹去去就回。」
鍾離伊朝賢妃輕笑道,賢妃溫柔頷首,望著鍾離伊離開的背影,略有些惆悵。
近幾日皆為天晴。
天空萬里無雲,高樹碧影,光芒萬丈,鍾離伊邁著蓮步,紫裙裾飄逸若蝶羽,輕快地朝對面的閣樓而去。
閣樓離太樂署有點遠,大概要走一百多步之遙。只是,閣樓那邊偏向了冷宮之處,所以很少人到那一邊。
不過奇怪的是,閣樓前空空如也,鍾離伊記得來時,有一個小宮女在此看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