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竣工驗收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相交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中秋佳節，裕達公司上下放假一天。

施工單位就是這樣，工作忙，即使法定假日和周末兩天連在一起，也就休一天。

上午，劉錦城去了張德仁家。作為徒弟，他給師父買了兩瓶長城紅葡萄酒和一盒月餅，張德仁很高興地接了禮物。

師徒情分很深的他們，不用太過客氣，客氣反而見外。師娘邀請劉錦城得空過來吃飯，劉錦城滿口答應了。

師徒聊了一個多小時，期間還聊到了劉錦城的婚事，被他搪塞了過去。

下午，他把林若兮約了出來。

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彼此的心情都有些緊張。

約會地點選在了三中的操場上，林若兮如期而至。

時間匆匆，高中畢業已經過去十一年。

操場邊的白楊樹已經長得很高，安靜地聳立在原地，濃密的葉子在微風中閃著白光。

四百米泥沙鋪成的環形跑道，如今已變成了塑膠跑道，軟軟的，有彈性，走在上面幾乎沒有聲響。

高高的主席台上增搭了鋼結構遮陰棚，顯得氣派多了。

東西兩棟教學樓重新粉刷了暖色的外牆塗料，隱去了昔日的樸素和歲月的疤痕。

那座漢白玉少女雕塑依然立在西教學樓門前，見證著一茬又一茬的莘莘學子們寒來暑往，刻苦攻讀。

北大門左右兩邊的那兩株白玉蘭樹，披著墨綠色的葉子依舊安靜地矗立在花崗石砌成的花壇中，只待來年陽春三月，再次綻放出潔白無瑕的花瓣。

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幾乎沒有一點兒陌生感。

他倆走在寂靜的校園，述說著往日求學的崢嶸歲月，不禁感慨萬千。

劉錦城把彼時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林若兮，林若兮很感動。

如今，曾經遙不可及的倩影，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沒有了隔世的縹緲和幻覺，只有現世的真實和親切。

微風撩起林若兮黑色的長發，拂過她白凈的臉蛋兒，她是那樣的美麗動人，宛若天仙。

劉錦城看呆了。

他伸手握了林若兮的手，她沒有掙開，就那樣任由他握著……

今日能夠相遇，定是緣分註定。

請相信！

正如張愛玲所描寫的那樣：

「於千百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於千百年中，在時間的無垠的荒野中，有兩個人，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就這樣相逢了，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有輕輕地道一聲：哦，你也在這裡嗎？」

情感在彼此內心深處溫柔地流淌，並激起愛情的浪花。

他們四目相對，靜靜地站了很久。

夜晚，把林若兮送回家的路上，兩人已是依依不捨。

晚風已經有了冷意，劉錦城脫下夾克披在林若兮身上，林若兮感到心裡暖暖的，這種感覺真好。

依然是她先上了樓，依然是他在樓下待了一段時間，依然是簡訊互回的那聲「晚安」，依然是睡不著的夜晚。

回到了崗位，劉錦城很快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工程忙著收尾，這個關鍵時刻，他不能出半點兒紕漏。

這是他擔任項目經理的第一個工程，也是裕達的第一個大工程，所以把這個工程干好了，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責任。

他已經開始安排助手叢容著手準備驗收的相關資料，細緻入微，井井有條，確保沒有錯誤的地方。

閑暇的時間裡，他會給林若兮發些簡訊息，說些自己實時心境的話，還有一些風趣幽默的段子，林若兮都會回復，給他加油鼓勁。

大半個月一晃就過去了，臨近竣工驗收的日子，張德仁來到工地和劉錦城一起駐守。

作為工程部經理，雖然他不是第一責任人，但作為劉錦城的師父，他對這個徒弟多了些愛護和關照，小夥子進步飛快，他也樂於把自己的經驗和教訓告訴他，讓他少走些彎路。

竣工驗收完了就是進度款的撥付，這兩項工作有著緊密的聯繫。為了這兩項工作的順利進行，劉裕后需要未雨綢繆。

不打沒有準備的仗，他向來如此。

這半個多月來，林若然也沒有閑著，在劉裕后的授意下，對李聞的公關就沒有中斷過，他熱心地做了兩次安排。

一次是漁家樂釣魚。這個漁家樂位於北區的海邊，機帆船下海，垂釣的是岩石間的黑魚，黑魚肉質鮮美，很受李聞喜歡，他們幾個人好好玩了一天，除了中午一頓海鮮美味外，林若然還從漁家樂老闆那裡給李聞搞到了二斤野生海參，淡乾的，上品。

一次是蘋果採摘。這是李聞全家人參加的活動，林若然專門安排了一輛豐田商務車全程接待，中午自然在農家樂飽餐了一頓，臨走時帶上了精挑細選的十箱蘋果，那才叫果味十足。

這兩次安排，很貼李聞的心，特別是第二次，雖然花費不大，但接地氣，地瓜、蘿蔔、跑山雞、薺菜、山棗、玉米等，都是山貨，全家人都很喜歡。

相信，有了這些鋪墊，需要李聞辦事情時他一定會高抬貴手，一路綠燈的。

在驗收的前兩天，劉錦城安排小叢向甲方和監理遞交了《竣工驗收申請單》，然後他約了李鵬、王俊和于海洋到現場轉了一圈，他們指出了一些小毛病，正好有時間，劉錦城立即安排人員進行維修。

當天晚上，劉錦城約了監理公司的人出來搓了一頓，又去了KTV吼了幾嗓子，直到半夜十二點才散去。

甲方和監理之間是合同關係的，所以一般不把他們安頓在一起吃飯，劉錦城深知行內的這些道道，恪守著這些行規。

職位產生了等級，等級產生了權力，權力產生了不對等。

他的職位與李聞不對等，所以與甲方應酬的機會就少了許多，雖然現場有李鵬盯著，但甲方的指揮權牢牢地攥在李聞手中，他只要做到對李鵬畢恭畢敬就可以了，李聞那邊自然有三位老總去處理。

竣工驗收的日子來到了。

參與竣工驗收的人員中，甲方李聞、李鵬兩人，監理王俊、于海洋兩人，乙方張德仁、劉錦城、叢容三人，總包趙培軍一人。他們拿了相機和相應的測量工具就上了樓。

大概兩個小時后，佳名花園一期的十二棟樓就轉完了。

驗收會依舊安排在總包會議室，李聞和王俊做了發言后就開始了簽字流程。

工程搞得不錯，水泥地面平整，沒有起沙；分集水器安裝整潔，擦拭乾凈；壓力表表壓正常，沒有泄露。

質量合格，無可挑剔。

一式四份的竣工驗收單在他們之間流轉，列席人員在自己的位置上依次簽了字，單子很快轉到了李聞那裡，他最後一個簽字。

只見他把驗收單整齊地規整了一下放在筆記本子里夾好，接著環視了一下在座的各位，然後做了一番總結性講話后就宣布散會。

會議的氣氛馬上變了，劉錦城帶著詢問的目光看了一眼王俊，王俊聳了聳肩，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大家目送李聞離開了會議室後起身各自散去，李聞出了門接著就上了自己的車子，不一會兒就出了工地不知去向。

張德仁把現場的情況向劉裕后做了彙報，電話撂下后，劉裕後向后把頭靠在了沙發背上，閉上了眼睛。

李聞怎麼會搞這麼一齣兒呢？他什麼意思？他的目的是什麼？難道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還沒有融化乾淨？

劉裕后思索著，沒有答案。

乙方就是這樣，很多地方都處於被動地位，甲方一個小小的動作就容易打亂既有的秩序，只能重新調整自己以應對甲方的這些動作。

林若然是給張德仁打完電話才知道事情的經過的，他去了公司辦公室，劉裕后在那裡。

林若然給劉裕后沏了杯茶，然後自己也來了一杯，二人默默地品著，沒有說話。

給李聞的電話，暫時是不能打的，他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即使想知道李聞的想法，也要過去面談。

電話，亞歷山大.貝爾心愛的作品，雖然把遠方的人們拉到耳邊，但多數情況下成了說話人的偽裝工具，他們會像變色龍一樣進行表情變換而不為對方所知。所以，面談，是電話取代不了的。

一切沒了頭緒。

按理說，會議上拿到簽字好的驗收單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李聞的舉動讓人尋味。

等，是一種煎熬。

等，是對耐心的考驗。

等，向來是獵人的品德，漁翁的素養。

「再等等吧，」當一杯茶喝盡，劉裕后睜開眼睛說了一句話。

「告訴張德仁一聲，安排劉錦城做撤場的工作，現在就開始吧。」

「你先不用給李聞去電話，等我通知。」

說完，他又靠在了沙發背上閉了眼，雙手扠在腦後，沒了聲音。

林若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后給張德仁去了一個電話，很快，工地那邊，得到指示的張德仁把工作交代給劉錦城后就回了公司。

劉錦城按照師父的指示著手人員分流，剩餘材料退庫和機械入庫保養等工作。他安排了得力的三人留守現場，等待著完成與總包的交接工作。

回到辦公室坐定的李聞，慢悠悠地吐著煙圈，他眯著眼睛看著擺在面前的各方簽好的《竣工驗收單》，他知道這份單子的分量。

它是工程交接單的依據，更是付款的依據，一旦脫離自己的雙手，以林若然的公關能力，這份單子將迅速華麗轉身，變成裕達免責的保證書和大把的鈔票。

處處想撈一把的李聞，看了一眼合同里的付款方式，65％，220W啊！他的目光裡帶著貪婪和慾望。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現在差不多是「五子登科」的李聞，根本無法管控好自己的理智。

可是，他終究不是饕餮，他沒有那樣大的胃！

他相信孫道義已經把自己與寶元之間的交易情況跟劉裕后說了，他相信劉裕後知道他需要的數字。

所以，即使對劉裕後有所忌憚，他還是想試一試。

他都想好了對策，如果林若然來電話，他就說臨時有事，過幾天就辦；如果到辦公室找他，他就說看看合同條款，過幾天再辦。

這份單子他是要簽的，因為質量方面提不出問題來，各方已經簽字，驗收會也開了，監理的會議紀要一天後也會呈上來。

只是，他就要拖幾天，他要看看劉裕后急了的時候會不會來跟自己商量商量應該一起商量的事情，如果真那樣，自己今年就能過個好年了。

壓一壓，就幾天。

可是，整個下午，林若然並沒有來電話。

他等來的是李鵬關於劉錦城正在安排撤場的電話。

第二天，耐著性子坐在辦公室里的李聞，沒有見到林若然焦急的表情，也沒有聽到他親切諂媚恭維的電話。他打電話給了李鵬，得知裕達的工人已經撤離完畢，正在清退材料和運輸機械。

他的心，慌了。

第三天，開甲方晨會，李聞得知裕達的撤場工作基本結束，現場除了劉錦城外，僅有三個工人巡查著已安裝的材料，防止偷盜丟失，材料、機械已經撤離完畢。

一整天里，他都待在辦公室里。

抽煙，一根接著一根，是他的習慣。

下午四點左右，他給林若然去了一個電話。

「喂，林總，幹嘛呢？」

「哎呀，李總，我正在現場跑一個小活兒，北區海水浴場邊上的聞濤莊園，2Q平米，小活兒。」

「我剛出差回來，嘴饞了，聽說索菲亞大酒店裡新進了一批帝王蟹，今晚我做東，請你吃飯。六點半，你準時到啊！」李聞命令道。

「太好了，再有一會兒我就談完了，一定準時到！」

林若然轉向了坐在沙發里的劉裕后，電話里的內容在安靜的辦公室里聽得清楚，劉裕後點了點頭，露出微笑。

他們等這個電話等得太久了，幾乎熬掉最後的耐心。他們一度決定去拜訪李聞，可還是按捺住了。

等，會有驚喜的，不過這個驚喜是給有經驗的獵人和漁翁準備的。

「我走啦，一個字，累！兄弟，晚上就靠你啦！」劉裕后如釋重負，雙手拍了拍肩膀。

「你這個人，又讓我一個人擋子彈。」林若然玩笑著說。

「你是行家，防彈衣厚著呢！哈哈……」劉裕后撂下話就走了。

林若然搖搖頭，跟著劉裕后也出了辦公室。

他到藥店買了一些維生素，今晚有應酬，他需要給自己的胃粘膜補充點能量。

六點半，林若然準時赴約，倒是李聞意外地堵在了路上。

林若然與酒店的大堂經理很熟悉，很快安排了飯菜，特別要了兩份蒜蓉帝王蟹。

當李聞來到酒店，各色菜品正好上桌。

走進包間，李聞立馬從商務包里拿出幾頁A4紙交給了林若然，林若然看得分明，就是渴望已久的《竣工驗收單》！

「哎呀，不好意思，林總，這幾天出差，忙壞了，不耽擱事兒吧？！」

「哪裡，哪裡，李總，感謝，感謝！」

林若然把單子妥善放進包里后，急忙扶著李聞坐到了貴賓席，自己則坐到了主陪的位置。

「林總，今晚上不是說好了我做東嘛，來來來，我們換一換。」

「哎呀，李總，這樣，這樣挺好。」

李聞「呵呵」一聲不再推辭。

酒菜上齊，那就開動吧。他們聊了很多話題，都是與佳名花園無關的內容，什麼做甲方出差苦啊，什麼聞濤莊園好不好賣啊，什麼房價天天在長可以抵頂房產啊，等等等等。

帝王蟹不錯，卸下包袱的李聞吃得津津有味。

酒足飯飽，出了酒店林若然給李聞攔了一輛計程車，順手塞給他兩條軟中華，又給了司機師傅1B塊錢。

汽車很快沒了蹤影。

夜色濃重，獨自走在路燈下的林若然，突然覺得這個城市是那樣的陌生。

他想到了女兒，可愛乖巧，軟軟的，嫩嫩的，好一件讓人疼愛的小棉襖。

他想到了老婆，知書達理，對應酬忒多的自己很理解，他感到很寬慰。

家，是寧靜的港灣，是陌生城市裡讓人熟悉的溫柔鄉。

他又想到了年邁的父母和未成家的妹妹。他和林若兮的兄妹感情很好，自小寵著她，護著她，是她的守護神，如同白羊座的阿瑞斯，水瓶座的雅典娜。

近來他聽到了一些風聲，劉錦城正在和妹妹處對象。劉錦城，給他的印象挺好，如果未來真能成了自己的妹夫，他是舉雙手贊成的。至於父母那邊，那是林若兮的工作了。

十月下旬，夜裡的氣溫明顯冷了很多，他打了個冷顫，酒勁兒去了一半，於是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第二天上午，劉裕后辦公室里，林若然把三頁驗收單交到了劉裕後手中。

劉裕后把兩份交給張德仁，讓他儘快讓劉錦城交到王俊和趙培軍手裡，一周內完成工程交接，工地不再留人駐守，並在兩天內完成決算書編製。

然後他把剩下的一份又交到林若然手中，讓他和林若兮對接，配合張德仁核對工程量，完成付款申請單編製，爭取十天內甲方撥款到位。

進入十一月，下了一場雨，天氣變得陰冷潮濕。

俗話說得好，一場秋雨一場寒，氣溫在雨中驟降，外出的人們不得不把秋衣秋褲套上。

大街上，被風掃落的法桐葉子不情願地離開樹枝，翻滾在濕滑的馬路上，最後平躺了身子，一動不動，任由車水馬龍蹂躪。

金黃色的孔雀草正吸收著雨水開得冷艷，再過半個月，它們會完成自己的使命而被羽衣甘藍取代以對抗北方寒冷的冬天，冰天雪地的世界不屬於它們。

海邊的沙灘上早已沒有了盛夏時的熱鬧，偶爾路過的三兩個人，把腦袋深深縮進衣領里，躲避有些寒冷的海風。

已經與總包辦理完交接手續的劉錦城顯得一身輕鬆。回到公司后，他把手續文件交付資料員小鄭便帶著張德仁和劉裕后簽過字的單據來到財務。

小鞠在外屋，林若兮在裡屋。

「林總，您親愛的劉經理過來報銷了。」小鞠樂得一陣嗤笑。

「你個小鞠，看我一會兒怎麼收拾你這個小妖精！」林若兮出來打開了門，向小鞠使了一個眼色。

「進來吧。」

劉錦城被小鞠弄得很不好意思，進了裡屋后小鞠在後面關上了房門。

在這種場合，二人都小心地說著話，雖然只有十來分鐘，劉錦城能夠感受到林若兮對自己的關心。

出了房門，劉錦城把單據交到小鞠手中，然後輕聲地說，

「去唱歌吧，小鞠？」

「當真？太好了。」

「你負責叫上林若兮，我負責叫上工程部那幾個。」

「林若兮是誰？我們這裡只有林總。」小鞠咧嘴一笑。

劉錦城做出想揍她的動作，

「別貧嘴了，你知道。」

處理完賬目，劉錦城又回到了工程部。

「張總，我們幾個今晚聚會，邀請您參加。」

「別了，我在你們會感到拘束，你們還是自由活動吧！再過幾天林總回來，工程款一到帳，劉總還會請客，你們等著吧，到時好好犒勞犒勞你們幾個。」

「太好了！」幾個年輕人一陣興奮。

當天晚上，五個年輕人又玩到了深夜。

年輕，是瀟洒，是揮霍的青春時光。

年輕，是浪漫，是生活的絢麗多彩。

年輕，真好。

三天後，220W的進度款划入公司賬戶，林若兮第一時間告知了劉裕后。

果然，劉裕后立即安排林若然去辦聚餐的事情。

聚餐的當天晚上，幾乎都喝高了，三個領導破天荒地一起去了KTV，唱了些讓年輕人覺得有些遙遠的歌……

夜深了，各自回家吧。

夜，又一次趕走了白天的喧鬧，它的性格本就是安靜，幽謐的，而且喜歡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