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江昭臨
凜冽寒風一路呼嘯而過,由北向南,恍若勢不可擋般,徑直掃蕩而去……
然而,在這般落雪的時節里,刺骨的寒冷與寒風卻彷彿絲毫不能減退人們對於年節的熱情,整個欽陽城中,於此除夕之夜,可謂四處張燈結綵,燈火輝煌,年意濃濃。
大紅的年節燈籠早已於各家各戶門前高高掛起,熱鬧的鞭炮聲,熙攘的人聲,四處瀰漫的餃子與元宵的清香,綻放於天際之上的璀璨煙火,來來回回奔跑歡笑的孩子們,以及人人臉上那綻放的燦爛笑容,
此時此刻,匯粹成了這年節時分,整個天陵欽陽城中,屬於每個百姓的除夕之夜……
而於那巍巍宮牆內,
天陵皇城,端陽宮,
此時此刻,這一座恢弘浩大,磅礴大氣,碧瓦朱檐,靜然佇立於茫茫一片雪色之中的巍峨宮殿之內,也可謂是觥籌交錯,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大抵來說,這整個天陵之中,所有的身處權勢高位之上,立於統治階級頂端的人們,此刻,只怕是都已然彙集於此。
與那外間百姓一樣,此間的人們,此時臉上也可謂都無一例外地洋溢著笑容,然而,這笑容究竟是真是假,又是何意味,實則,卻是難以考究了……
於觥籌交錯間,殿中眾臣雖手拿著酒盞招呼寒暄,亦或是手拿著食箸品嘗佳肴,或是望著眼前之人,亦或是望著眼前的佳肴美酒,然而,事實上,其心思卻可謂無一在此之上,
所有人,此時此刻,可謂無一例外地都偷偷用餘光打量高台之上那手拿著茶盞,懶懶坐於尊座之上,動不動夾幾筷子,漫不經心的細嚼慢咽之人,
而後,便忽地壓低了聲音,用著幾不可聞的聲音,與身側的親密朝臣暗自竊竊私語道:
「此人當真是那皇后蘇氏?我怎麼覺著與傳聞中全然不同啊……」
「是啊,」對面那人此刻微不可見地蹙緊了眉心,頗為惑然道,「我也是這麼覺著的,先前不是一直說她性格懦弱,無能可欺嗎?雖說是近日來,由於忠肅候之事,性格大改,可這,怎麼看,也至於變化如此之大啊?這都幾乎是全然換了個人般……」
「哎呀,我也這麼覺著,」
旁側另一位朝臣此刻不經意間聽到了此番談話,便忙不迭地舉著杯盞,假意敬酒寒暄地走上前來,偷偷摸摸地,也就此加入此番談話,
「說來,這皇后蘇氏年幼之時,我還在忠肅候府之上見過她呢,那時候那叫一個膽小怯弱啊,才一見著我們,便立即是忙不迭地躲至她兄長靖安上將軍蘇轍的身後,以袖遮面,怎麼說都不肯出來見人……然而,這現如今……」
那人一面這般說著,一面偷偷抬起眼來,悄然以餘光瞥了瞥那殿中高台之上滿目淡然的女子,
隨即,不過眨眼間,卻見其忽地轉過眸來,可謂有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而後悄悄伸手,揉了揉自己身上那由於不小心對上那女子目光而驟然出現的一大片雞皮疙瘩,
良久,方才是緩過來,接著開口道:「這現如今,總感覺,太過駭人……像是從冰里淬出來的般,竟比當年的忠肅候給人的感覺,還要驚人……」
……
望著台下那才剛剛接觸到我目光,便立即是恍若被針刺般,忙不迭地躲開視線的朝臣,我不由得稍稍地挑起了眉,頗為有些好笑地勾起了唇,怎麼,自己如今竟這般駭人不成?
我一面如此想著,一面將手中剛才由碟上拿過來的水晶梅花糕,遞給靜然立於我身後的挽月,而後淡然輕聲開口道:
「這個還不錯,你嘗嘗,先吃點墊墊肚子,這年宴估摸著還需一段時間才能結束……」
「小姐,這怎麼能行……」那挽月此刻不由得忙不迭地避開,壓低了聲音恭謹道,「小姐,奴婢是奴才,怎能在這般場合用食……」
「無礙,」我擺擺手,稍稍側過眼去,微勾起唇,與挽月輕聲笑道,「你再往裡站站,這椅子便能把你擋住了,你躲後面慢慢吃,放心,無人能看到你,要知道你晚膳未吃,站這兒餓壞了身子怎麼辦?」
說著,我望了望身側那聽聞到我與挽月的此番對話,不由得微微側眼望過來的蕭祁,又繼續恍若未見,面不改色的開口道:「要是真餓壞了,誰來負責,難不成還要陛下來負責不成,到時候還能賠給我一個健健康康的挽月不成?」
聞言,那蕭祁不由得微抿了抿唇,神情似是頗為無奈,而後就此側過臉去,似是不想再望見我,隨即淡淡開口,與挽月吩咐道:
「罷,聽你主子的吩咐吧……」
「是,陛下……」挽月似是被驚著了般,忙獃獃愣愣地福了福身,恭謹回道。
見此,我不由得轉過眸來,望回自己眼前小几,而後,漫不經心地微勾起唇,拿起杯盞輕抿了一口醇酒,彷彿望著眼前小几之上的佳肴,
然而,眼角眸光卻彷彿不經意般,可謂從未離開過殿中那端坐於高台之下最接近帝座的朝臣之位上,那拿著杯盞,身形矍鑠,眼神鋒芒暗斂,唇邊雖帶著笑,然而那笑意卻可謂絲毫不達眼底之人,也即是這現如今所謂的護國大將軍,護國公江昭臨!
而此刻,些許是我此番望得頗為久了些,
端坐於殿中,垂眸望盞的那江昭臨,似是感受到了什麼般,竟忽地抬起眼,狀似不經意地朝我望來,隨即,待到其一眼望見其視線盡頭之處之人竟是我之時,眼底不由得極快地閃過一抹訝異之色,而後,便又被極快極好地掩蓋遮斂下去,
接著,便見其就此端起杯盞來,而後面帶恭謹,眸色和善地朝著我,甚守禮法地雙手捧杯,朝我舉杯微頷首,以表遙敬,以示謙恭……
見此,我不由得微勾唇,也彷彿才剛剛望見其一般,只眸色淡然,神色絲毫未變,就彷彿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就彷彿我從未懷疑過其與我父兄之死有關一般,也就此淡淡舉杯頷首,以表回應……
此番,一切的一切,都彷彿如同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萬分的和諧與安謐,彷彿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然而,從彼此眼底的最深處,那同樣幽暗的如同寒潭般的眸底神色,那同是唇角笑意微勾,然而卻絲毫都沒有抵達過的眸底情緒,此刻,卻可謂都清楚地彰顯了各自之意……
都各自,心照不宣……
果然,
推杯舉盞后,我不由得就此緩緩垂下眼來,唇角邊可謂依舊笑意清淺,然而,那眸底深掩之色,此刻,卻可謂是愈發的深幽森寒來,
隨即,自己彷彿漫不經心地輕端起杯盞來,淺淺地微抿了一口,面上神色可謂依舊未變,然而此時此刻,於心中,卻悄然暗道——
看來,自己今日的此番赴宴還是有所值得的,畢竟,即便先前自己再怎麼懷疑,再怎麼覺著這江昭臨定是與父兄之死有關,然而,實則,卻可謂都不及此刻親眼見著這江昭臨的這一刻,這一瞬間,都不能如同這般的確信,這般的肯定……
畢竟,一個人的眼睛可謂騙不了人,而一個人的眸底情緒也可以分明地彰顯出許多東西來,
而此番又不得不說的是,自自己重生於此以來,便不知為何,自己竟似是對於望穿人心,辨明情緒之事可謂頗為擅長,彷彿一切的一切,不過略略望上一眼,便能夠通過那人眼中深掩的眸底情緒看出個究竟來……
因而,也正是因為如此緣故,我方才於重生后初次遇見江沐煙以及今日初次望見江昭臨的那一瞬間,便立即,如同撥雲見日般,幡然醒悟——他們二人,定與此番父兄之死,脫不了干係!
「哦?」
我垂眸斂色,淡淡望向眼前杯盞清酒中自己的清淺倒影,唇角邊笑意清淺依舊,然則此時此刻,眸底的寒意卻早已然於那如漆墨眸之中,驟然,悄然瀰漫鋪散而開,無邊無際,森寒徹骨,恍若冰淬,
「既然如此,很好……江昭臨,你我二人,便且看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