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回眸

天空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原本人流稀少的小巷裡人影更少。

不對，情況比少更糟糕，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沒有顧客。

制售平底鍋熬的老闆無聊地攪拌著用雞蛋、麵粉、甜味草汁等等食材混合而成的麵糊，眼睛毫無焦點地望向門外的細雨。

老闆的小檔口開在一家旅館的門口，背靠旅館的牆，但是三面臨街，視線開闊的同時，寒風可以肆無忌憚地吹拂著人的軀體。

寒冷夾雨，應該沒什麼顧客了。

老闆停止攪動麵糊，卻發現他的鋪面前出現了一雙閃閃發亮的金黃色戰靴。

霍然抬頭。

一個身材不高的騎士獨自站在檔口前面，稚嫩的臉龐對著老闆溫和地笑。「老闆，來兩份薄煎，謝謝。」

付錢買東西，還謝謝別人的，肯定是貴族！

「好咧，稍等，這位騎士大人。」老闆來了勁，撩開蓋住火爐口的石頭，將厚壁平底鍋架在爐頭上，「騎士大人真有眼光，知道我做的雞蛋薄煎好吃。不是我吹牛，周圍的朋友吃過我的薄煎，沒有一個不贊的。」

穿著黃金色鎧甲的騎士溫和地露出笑容，並沒有接腔。

小老闆尷尬地笑了笑，伸出手掌架在厚壁平底鍋上方，試探鍋壁的溫度。這時，老闆發現自己的平底鍋也染上了鎧甲的金黃色，禁不住心想，這個看起來並不貴族的騎士大人，該不會把一堆真正的黃金套在自己的身上吧？

小老闆心裡想著，禁不住抬起頭，打量了眼黃金顏色的鎧甲。

「它並不是全部黃金，表面薄薄一層而已。」

「不……不……我沒有那種意思，我不敢搶別人東西的，我很……規矩。」

「看得出來。請問您知道誰不規矩嗎？」

「不……我不……不知道。」

「看來你知道。」

小老闆將麵糊倒在了厚壁平底鍋里，卻忘記了晃動手上的鍋，在熱量的烘烤下，靜止的麵糰發出香味，繼而發出焦糊味道。

小老闆身體顫抖一下，趕緊把厚壁平底鍋抽離火爐口。

「這個時勢，老老實實只能等死。我雖然……好吧，我罪不至死，大人。能給了半小時時間嗎？我想和我的妻子告個別。」

「你真以為自己罪不至死？」

小老闆又顫動一下，緩緩抬起頭，露出哭泣一樣的笑容。

「你曾經是什麼人？告訴我，然後去把荷曼帶過來，我保證你和你妻子的安全。」

「我……艾文.條基，是卓溫國王的外圍侍衛！」小老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叫嚷起來，「我活不了，但是我不後悔！不！后！悔！」

小老闆從案板上抽出翻薄煎的平鏟，躍過火爐上方，撲向黃金騎士。

黃金騎士微微側頭，「當！」，平鏟刺在頭盔側面，看似非常厲害的騎士竟然動作緩慢，小老闆不抱希望的一次襲擊竟然建了功。

可惜，武器只是一柄翻薄煎的平鏟，而騎士穿著的是厚重的鎧甲。

一擊得手的小老闆獃滯了少頃，被黃金鎧甲伸手握住了手腕。

小老闆感受著手腕傳來的弱小力氣，心底禁不住燃起了希望。

周圍沒有人，面前的貴族少爺戰力低下，只要以最快的速度幹掉這個弱者少爺，然後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將歸他！

小老闆的呼吸越來越粗重，最後噴出炙熱的氣息。

「停下吧，艾文。」

有個熟悉的聲音在旅館方向傳來。

貼在一起的兩人誰都沒去看聲音傳來的方向。

艾文的腦袋裡浮想連篇，滿腦子都是面前的黃金鎧甲。

握住艾文手腕的年輕人慢慢垂下頭，似乎在思考，也沒有去尋找旅館里說話的人。

「別被你的貪婪害了你，艾文。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誰嗎？他的名字叫奧摩休，至於綽號，他有很多，比較出名的叫背叛者奧摩休。」

那副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艾文被嚇了一大跳，像受了炙燒般抽回自己的手臂，驚恐地打量著慢慢轉過頭的奧摩休。

這個不高的小孩，臉龐這麼稚嫩，說話這麼有禮貌，他怎麼就能是奧摩休呢？

艾文腳步踉蹌地跑進旅館裡面，藏在荷曼身後。

包裹在殘舊灰色兜帽長袍裡面的荷曼緩緩走到小攤檔旁邊，仰起面孔，打量著奧摩休，笑著說道：「好久不見啊，奧摩休。你穿成這樣，我都認不出你了，幸好我還能分辨你的聲音。」

「你的耳朵一向很有用，特別在夜裡。」

「真不希望聽到你的聲音，特別在這種時候。」

「我很想念你們，特別在一個人類都沒有的獸人部落裡面。」

「你想念莉娃蒂他們好了，我就免了。現在我混得不好，不想見你。改天吧，你到我的墓碑前，給了倒杯好酒。」

「還是和你一起喝酒比較好。」

「抱歉啊，老子沒錢。」

「我有。」

「我不要你的。」

奧摩休抬起頭，看向罩在兜帽長袍下面的高大的人。

「你不讓我見一下嗎？我面甲都沒戴。」

「老子以前帥的時候，你看夠了。現在老子的左臉被燒得像烤豬皮，你就別看了。」

「誰幹的！」

「難道你還會幫我報仇？」

「說不定！」

「好，就憑你這句話。」

荷曼舉起雙手，握住兜帽兩邊，掀開，將自己的臉暴露在光線之下。

荷曼的臉已經脫離了奧摩休的記憶。以前那張胖乎乎、總是掛著不正經微笑的臉，變成了一張臉皮耷拉、左臉被燙傷又癒合，只有右嘴角邪異地掛著笑容的臉。左邊臉燙傷疤痕凹凸不平，右邊鬆軟的皮膚耷拉，荷曼在笑，卻比哭還難看。

奧摩休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誰……乾的！」

「哈哈哈！」荷曼張開雙臂，走向奧摩休，嘴裡爽朗地說道：「我告訴你，你也報不了仇——有一天，老子從昨天的上午開始廝殺，足足揮了一天一夜的刀，累得不行。就躲在一架燒起來的蒸汽兵器裡面稍作休息，可是靜下來的時候，老子熬不住了，就把臉往那燒紅的鐵皮上挨過去，燙熟了才發現。所以啊，你要報仇，只能向我報。那老子問你，這仇，你報還是不報？」

奧摩休緊緊和荷曼擁抱在一起，眼眶裡水汽瀰漫，他仰起頭，打量著陌生的荷曼的臉。

「不是的！荷曼司令的臉……」名叫艾文的小老闆說到一半，被荷曼的吼聲打斷了。

「老子的事，不用你多嘴！」荷曼攬著奧摩休，猛地轉過身體，「老子和你們吹過牛，說老子也認識好些大人物，那不全是吹牛。」

「看，新丁就是個大人物！哈哈，老子就是死，也有人修墓了！」

「不！你不會死，我說的。」奧摩休光潔閃亮的鎧甲，被荷曼骯髒的長袍緊挨著，但他一點都不介意。

「我會死，也必須死。」荷曼輕輕鬆開奧摩休，將奧摩休扳到自己面前，「我可以死，不過希望你幫個忙，讓艾文他們活下去。你把他們帶在身邊，保證一天一頓，活著就行。」

旅館附近的街巷雖然人流稀少，但並不是完全沒有行人。

只是，各處出入口都站立著一隊全副武裝的牛頭獸人，本來想到旅館一帶的人都會自動打消自己的打算。

跟著奧摩休出了牛頭人把守的街口，稀少卻有人氣的場景出現在荷曼的視線里。

兩頭披著油亮青藍色皮毛的大熊搖晃著它肥碩的身軀，擠到奧摩休兩側，用它們的頸部去摩挲奧摩休。

「A級戰力戰爭巨獸？」荷曼悄悄退開兩步，戒備地打量著奧摩休身旁的兩頭閃電熊。

「起碼有A級戰力，它們還有自己的絕活。」

「奧摩休，你真的成了獸人的大官？有多大？騎士、巨象、比蒙巨獸，或者傳說聖獸？」

「比蒙巨獸吧。」

荷曼蕭瑟的身影在寬闊空蕩的長袍下靜靜站立，良久，待奧摩休逗完送走兩個閃電熊，才幽幽地說：「我身上沒錢。」

「不怕啦，我有。你要多少，我給你。」

「很多，可以養活200人那麼多。如果你覺得手緊，100人，以後等我富裕了，我再還你。」

「那就300人的標準。一片地盤，一些農田，還有一兩年的口糧，應該可以了。」

荷曼沉默下來，他的身上散發著長久沒有洗澡的氣味，這個時候，他以前那股玩世不恭的痞氣徹底消失了。在他眼裡的新丁奧摩休面前，似乎有點罕見的羞澀。

奧摩休主動挑起幾次話題，荷曼都不怎麼感興趣。

「我有點累，能給我一個休息的地方嗎？」當奧摩休回到層層保護的酋長號，荷曼問奧摩休。

「這些布置不是針對你。最近我收攏散落的獸人，把它們編成部隊交給維斯晉的部隊，那些獸人頭腦發熱，就會衝過來殺我。所以才會搞得這麼隆重。」奧摩休笑著向荷曼解釋。

「嗯，我理解，安全第一。」荷曼簡潔地回答。

「那，你到我的房間？」

「不，找間普通的。你護衛的房間就可以。」

「那怎麼行！你可是我的荷曼中士，你和我什麼關係都，別說了，洗個澡，睡我的床。我跟你說，我的床鋪滿了紫貂皮，暖和！」

「紫貂皮很罕見，我想我還是到普通的房間。」

奧摩休無奈地嘆息一聲，招招手。

崗多圖爾恭謹地走過來，先向奧摩休行禮，然後轉身向荷曼行禮。

「崗多圖爾，你好好照顧荷曼，要盡全力滿足。」

「是，主人。」

「東雪山郡公爵不是送來了幾瓶好酒嗎？給荷曼送去。」

「五十年松子釀，一共3瓶。」

「全部……」

「謝謝，我不要。我只要一張床，好好睡覺。」荷曼突然把話插進來，他對崗多圖爾說，「伊思屋人，趕緊。」

崗多圖爾微微側身，看向奧摩休。

奧摩休若有所失，點了點頭。

他有點想不明白，荷曼明明非常喜歡喝酒，就算在戰鬥準備的嚴肅時刻也會偷偷出去喝一頓。

他有種感覺，自己和荷曼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種關係裡面去了。

奧摩休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呈玫瑰紅色的椅子上坐下。他親手打造成的酋長號里，專用的卧室，所有器具的木材都用遙遠的地方運送過來的玫瑰木，床鋪用最暖和的紫貂皮鋪墊。

「崗多圖爾。」

奧摩休感覺到寂靜有點壓抑，習慣性地叫了聲。

門被打開了，一個恭謹的白毛犬族雙手放在小腹前，站在門邊對奧摩休說：「酋長大人，崗多圖爾正在招待您的人類客人，我需要去叫他過來嗎？」

「不，不需要。你去把奈諾叫過來……嗯，把霍爾也叫上。」

「是！酋長。」

犬族走到門邊，向另外的獸人交代了一陣子，又轉回奧摩休的房間，來到房間中央，把天花上的吊燈輕輕缷低，點燃裡面的蠟燭。

房間里的光線稍稍亮了些許。

奧摩休瞥了眼靜靜點燈的犬族，猛地醒悟。

他知道為什麼荷曼疏遠他了。

「催一下奈諾。」

「是，酋長。我馬上去。」

白毛犬族不慌不忙地行禮，推門而出。當門輕輕關好，外面隱約傳來急促的蹬地聲。

之前奧摩休就曾經發現過，他正在被周圍的人改變，改變得不再像以前的那個暴兔小隊隊長。這個過程無聲無息，奧摩休非常享受。

只是，終於，自己還是變得不再像以前的自己。

奧摩休伸手把頭上的頭盔摘下，輕輕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深深吸了口氣，倚在椅子背上，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門被敲響了。

奧摩休仍然閉著眼睛，沒有讓門外的人馬上進來。

他的意願被一絲不苟地執行，外面敲過門的奈諾在靜靜地等待，或者還帶上一個牛頭霍爾。他們兩個，一個是薩滿，一個是中隊統領，卻因為自己沒有呼喚，只得靜靜站在門外，耐心地等候召喚。

如果換作荷曼呢？

「進來！」奧摩休等自己的心情徹底平復之後，才開口說道。

下一秒，門被輕輕打開，膝蓋高的奈諾和高大的霍爾輕輕鑽進奧摩休的卧室。

奧摩休冷冷地把頭盔戴在頭上，蓋上面甲。

「去，跟貝姆約說：第一，全面取消對卓溫家族的圍剿，貼公告，恢復卓溫家的名譽。第二，在伊思屋邊界選一塊偏僻處，給卓溫家族。我不接受商議，就這樣。」

「是，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