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試鏡

但這也不能讓章瑤露出意外的神情，她依舊是不卑不亢大方自信地看過去，直到，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章瑤停住腳步，跟在她身後的朱曉曉沒反應過來。「怎麼了，瑤姐？」

章瑤抿了抿唇，好像什麼都想明白了。她突然冷聲道：「我不拍了。」

「啊？！」朱曉曉頓時被驚到，連忙拉住轉身要走的章瑤，「瑤姐瑤姐！別呀！」

那頭的孫建華嘴角噙笑，睨了旁邊突然坐直的江耀一眼：「嘖，我看啊，人家也不是很想演嘛。」

「抱歉孫老師，煩請您等一會兒。」

江耀起身，往章瑤走去。

章瑤在朱曉曉的拉扯下停下腳步，「你早就知道了？」

「啊？知道什麼？」朱曉曉看見江耀，也是嚇一跳，連忙擺手：「瑤姐，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要知道不早跟你說了？」

章瑤抬腿就要離開這裡。

「站住。」

時隔四年，這個聲音依舊動聽，卻是章瑤藏在心底最見不得光的聲音。

「去哪裡？」

江耀繞到章瑤面前，強迫她的世界里有他。

「我不拍了。」即便失蹤四年的男朋友就站在自己面前，章瑤也別過頭去，和朱曉曉道說。

江耀聽到這個，二話不說就拉起了章瑤的手腕，將她連拖帶拽地帶上三樓。

朱曉曉愣愣的，都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家藝人就不見了。

大李見狀，連忙跟在場的工作人員和觀看試鏡的人道歉，「抱歉抱歉，試鏡往後推個十分鐘。真的不好意思，突發情況。」

製片人笑道：「我說呢，這小子怎麼非要人演。原來在這兒等著呢。還為了她特意弄了個試鏡出來。」

旁邊的布朗饒有興緻，「原來那個就是William的心上人啊，噢！難怪他總是念著。」

孫建華不語，只是閉目休息。

三樓靜悄悄的，兩人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

「你不拍了？你確定嗎？」江耀厲聲問道，兩眼直直地看著章瑤，「劇本給你了，試鏡也談妥了，這個時候你要撂挑子。章瑤，四年前你玩了一出退圈，四年後，你還是老樣子沒變？」

「你少拿這個激我！」章瑤抬眼瞪人，一雙眸子里滿是倔強。「你有什麼資格？」

「是，我沒資格。所以我現在回來了。你呢？」

江耀右手還拽著章瑤的手腕，四年過去了，女孩子的手腕依舊纖細，甚至更加瘦了。江耀心疼，面上卻裝著生氣的樣子。

章瑤抿唇，不說話。

「章瑤，四年了。你不該是現在的樣子的。」

江耀看著章瑤倔著性子不肯眨眼的眸子，裡面濕漉漉的，像是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有晶瑩的珍珠滑落。他想要伸手為她擦拭，但不敢。

「章瑤，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江耀上前一步，手上一個用力，將人攬到自己懷裡抱著。

章瑤掙了掙，沒掙脫。

「就一會兒，我知道你生我氣，但在那之前先讓我抱一會兒。我太久沒抱過皮皮貓了……」為了防止章瑤掙扎受傷，江耀語速飛快地說道。

章瑤怔然，這個男人的語調，是哀求。到底是沒能狠下心來，章瑤象徵性地動了動，也就由他去了。

事實上，她也很久沒有被他抱了啊。

好半晌，章瑤覺得臉埋在男人肩窩都要透不過氣來了。她悶聲道：「要試鏡了，還拍不拍啊？」

江耀：「拍！拍！」

他慢慢將人放開，剛剛攬過皮皮貓腰身的手悄悄背到身後，微微蜷縮成了拳頭。

章瑤咳嗽兩聲，沒搭理這人，徑直回到攝影棚了。

緊隨其後的江耀很快入座，示意大李可以開始了。大李便再次組織了一下紀律，讓無關的工作人員迴避，現場噤聲。

「章小姐，可以開始了，先做個自我介紹吧。」大李給章瑤做了個手勢，隨後退避一旁。

「大家好，我是章瑤。代表作品是《明月》和《醉青樓》，也是我拍過的唯二兩部作品。退圈四年，如今復出。謝謝。」

江耀朝孫建華抬抬手，「孫老師，您有什麼要問的嗎？」

孫建華笑笑，「這小姑娘我知道，我家那位成天念叨著。小姑娘不要總把罷工擺在嘴上啊，這樣不好。」

章瑤不好意思地點頭，「抱歉，剛才是我的問題，以後不會了。」

孫建華是范年的丈夫，嚴格意義上來說，章瑤也要喊一聲老師的。更何況，孫建華在圈裡的地位，那真的是超級大咖。無論是電視劇還是電影，都是拿獎無數的。

「女一號啊，那就直接開始試鏡吧。」

江耀點頭，恢復了公事公辦的態度。要不是剛才這人還抱著自己不放，章瑤是完全看不出來這個男人是想要找自己和好的。

「劇本都看過了？」

「是。」

「那好，先表演一下第一幕吧，就姚早立在片場拍戲被叫停的那一段。一分鐘準備時間。」

章瑤將劇本在腦子裡快速過一遍，閉上眼睛醞釀情緒。一分鐘后——

「可以了嗎？」

章瑤：「可以。」

「那開始吧。」江耀一手拿著筆，桌上放著個厚厚的本子，聚精會神地看著。

章瑤是無實物加無搭檔，她要表現的是在片場得知自己的好閨蜜身亡時的震驚，以及在片場被叫停后的錯愕，被片場各類目光打量的尷尬……

正是飆戲的時候，姚早立作為戲約難求檔期難排的流量大牌，不僅僅是自帶話題、熱搜女王體質，而且演技也在一眾新人里也很亮眼，導演對她自然是十分滿意，每一條基本拍個三四次就差不多過了。

然而，姚早立正漸入佳境的情緒卻像是突然卡了帶。

她頓住所有動作，很是疑惑地看嚮導演，不明白為什麼會被喊卡。直到有人說了一聲，芬芳死了。

姚早立手裡的道具瞬間掉落，整個劇組就像是被凝固了的時空。

「你說誰？」

「芬芳！芬芳她……好像死了。」

姚早立整個身體都僵化了，她一點一點地轉過身體，聲音像是擠牙膏般擠出來：「什麼叫，好像，死了？」

「就是！就是死了啊！」那人驚雷一般嚎了一嗓子，驚疑不定地看著姚早立，「網上都傳開來了啊！」

姚早立的臉便立時垮了。

劇組一開始落針可聞，然而此時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放大。

姚早立其實聽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麼，但那種聲音就像老鼠啃東西一般，雖然看不見，但知道它在，害怕又厭惡。

「什麼時候的事兒？」

「就、就昨晚，在家裡。早上被發現的。」

姚早立瞳孔頓時放大。昨天，晚上，家裡……她們昨晚才見過，一群朋友鬧騰著，喝酒、唱歌、跳舞。到最後，凌晨了，還要工作，大家散了。她留到了最後，女孩子之間，總有些私密話要說的……

劇組裡都知道，昨晚主演們和幾個探班的朋友到芬芳家裡聚會。芬芳家就在影視城附近，因為姚早立在，所以特意來探班。

一時間，各種奇怪的目光落在姚早立的身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片場中間。鏡頭對著她，紅色的指示燈一閃一閃的，晃得人眼睛疼。

「我表演結束了，謝謝。」

章瑤鞠了個躬，彎腰的瞬間，將自己臉上的表情收拾妥當，重新掛上了標準的微笑。只是莫名的，她的心裡還有些不舒服。

在片場拍戲時被當眾叫停，她也試過。那部梁生導演的《荒涼沙漠》，她便沒能拍完。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覺得這試鏡的第一幕，和四年前在片場標題叫停的一幕，似乎重合了起來。這也是她剛才，可以將姚早立這個角色的反應揣摩清楚並演繹明白的原因。

孫建華最先鼓起了掌，隨後是整個攝影棚的人都在鼓掌。

江耀原本挺直的後背鬆懈下來，靠在椅背上。他原本懸著的心放下來，不用擔心四年過去，章瑤的演技會有所倒退，但他卻也沒開心到哪裡去。回來后，他就讓人將自己出國不在的時間段里，章瑤所遭遇的一切都查了一遍。有些事情很容易就能查到。比如章瑤當初被逼得退組、解除一切代言合作、和公司解約等等。有些事情也很容易就能猜到。比如章瑤為什麼會接受退組、中斷代言合同、和公司接觸合約等等安排，甚至是要求。

章瑤為什麼能演好這個片段？江耀是知道的。因為有些場面，感同身受，親歷者和表演者到底是不同的。這也是他謀划這個劇本的意義所在。只是說一千道一萬，誰的姑娘誰心疼啊。

章瑤的演技還有進步的空間，要說只是被章瑤剛才的表演打動了，那不見得。江耀再怎麼說也是圈子裡拿了影帝的演員。他更多的，是對章瑤的疼惜和愧疚。這讓他入戲。

但對其他人來講，就有所不同了。

孫建華點了點頭，說了四個字：「後生可畏。」

縱然劇本和演員經歷相契合，有取巧的成分在。但孫建華還是很公道地承認了章瑤的演技。

製片更是會說話，拉著旁邊的布朗就開始誇起來：「章小姐的演技不減當年，精彩，精彩！」

「是很好。再試一幕吧，也是我認為最難的一幕。」江耀朗聲道。

「你說。」

「劇本里的，最後一幕。姚早立自殺的特寫鏡頭。我不需要看到過程中的動作，我想要表情。你能把姚早立即將跳海時，得知有人自殺后的表情，表演出來嗎？」

坐在江耀旁邊的孫建華偏過頭去，低聲道：「你小子還真是一點情面不給啊，為難人家小姑娘呢？」

「哪有，不過是試鏡罷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很小，站在攝影棚中央的章瑤自然是聽不見的。她想了想，應道：「我需要兩分鐘的準備時間。」

「可以，請便。」

章瑤深吸一口氣，背過身去。她仔細回想劇情。在劇情梗概里，其實並沒有提到殺害芬芳的兇手是誰，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自首的人，甚至都不一定會在電影里露臉。但這個人，卻成為整部電影最大的反轉，也是姚早立灰暗人生中唯一可能的出口。

然而可悲的是，這個自首的人，出現得太晚了！至少，章瑤是這樣覺得的。在姚早立經歷了萬眾指責，經歷了各種流言蜚語的侵害，經歷了事業上從一派欣欣向榮到跌落谷底的打擊后，兇手到底是誰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沒有人在乎兇手是誰了。人們想要知道的，是姚早立什麼時候承認罪行；姚早立什麼時候退出圈子消失於大眾視野；姚早立什麼時候屈服於流言！

所以，在姚早立決定自殺並且付諸實踐的關頭，突然一個晴天霹靂打下來，她會是什麼表情呢？

章瑤無數次推演過、設身處地思考過，但始終沒能做出滿意的表情來。來之前，她最沒把握的就是第五幕。她甚至想著，如果導演要求試鏡第五幕，可能她需要重新謀划復出的途徑了。

兩分鐘后。

「開始吧。」

章瑤張張嘴，眼裡有些無神。她似乎是愣了神，但隨後嘴角突然牽扯了一下，是一種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的模樣。眼睛里的空洞逐漸擴大，整個人似乎墮入了無盡的深淵，和現實世界隔絕……

其實表情演到現在，基本已經滿足要求了。如果是一般的電影，章瑤的表演完全沒問題。但江耀卻知道，還是有些不對的。江耀知道，老戲骨孫建華也知道，而演的那個人，當然也有所察覺。

等章瑤收拾好表情，江耀一手撐住下巴，眼神凌厲地盯著她。「你覺得，最後，姚早立跳海了嗎？」

「我記得，劇情梗概里說，老警察給她的墓碑獻花了。」

「不，我問的是，她跳海了嗎？」

章瑤反應過來了。按照江耀這個問法，姚早立，未必是跳海死了，也未必就是死了。所以，姚早立到底有沒有跳海呢？

幾秒種后，章瑤給了個答案：「我覺得，她跳了。」

江耀心底嘆口氣，面上卻不顯，抿唇點頭道：「知道了。各位還有別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