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白芷本來就是個不甚聰明的女子,而今她想著自己只不過是又蠢了一次。
謝過送膳的公公,端著這碗不知下了何種毒藥的冰糖血燕,她打眼瞧了瞧面前有些拘謹的小太監,心中只希望這葯不會讓她死的太痛苦。
即使知道這血燕有毒,可不得不說味道還是不錯的。白芷笑了笑道:「替我謝過父皇,已經喝完了,公公可以回去復命了。」
徐公公聞言,接過空了的碗置於托盤之上,低頭道是躬身離去。只覺得芷妃娘娘目光灼灼,明媚的笑意晃了眼,卻嘆紅顏薄命猶不自知。
都說殿下痴情,只這一房妃子,待得殿下登基后,芷妃娘娘怕是有享不盡的榮華。可這痴情卻不該出現在帝王身上,皇上既然屬意殿下繼承皇位,又怎會容得下她?所以殿下繼位的大喜日子也是芷妃喪命之時。
徐公公嘆了口氣,這宮中多少紅顏變枯骨,又哪裡是他一個太監操心得了的。
白芷將宮女內侍都打發了出去,閉上眼睛躺在了床上,耳邊縈繞著那句「小白於我有恩,我定不能棄她不顧,你卻是我的生命,我又怎會因她而負你?」
說話的是她夫君,而他抱著的卻是她的師父。
昨夜離之還是過來了,白芷想著他和淺碧恩愛過後為什麼還要來她這邊呢?
迷迷糊糊的四更已過卻還是無心睡眠,白芷用手指細細地描摹著離之的眉眼,她定是愛慘了這幅容顏才會傻傻的伴著他。想著想著又不禁傻笑起來,愛便愛吧。
離之,離之。白芷輕輕念著離之的名字,偷偷吻向他的唇,不料離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他一如既往的笑顏讓白芷的心突然地一疼,聽得離之說:「等會兒我去早朝,你記得早點起來到金鑾殿門口等我。你就待在那兒,哪裡都不要去,聽到了嗎?」離之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這一幕溫情而又曖昧,白芷心中苦澀卻乖乖的回他:「嗯,我等你。」
可是,她並沒有聽從離之的話。
畢竟離之不日之後就要娶師父為後了,她無法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往日的誓言隨著離之繼承皇位被打得七零八落,而現在她已經不能確定離之是否愛過她。
他怕是不愛她的,即使每次他都柔聲地喊她小白,即使他把她捧在手心裡,也終是做戲,他不愛她。
白芷想著自己該祝福師父跟離之,離之再也不用跟兄弟們勾心鬥角,淺碧也不用躲躲藏藏的,從此離之就真的權傾天下、統御四海,再也不用謹小慎微的愛著淺碧,卻要防著各種毒蟲猛獸害了她。
而她,不過一野生白芷,在離之落難時曾施恩於他,機緣巧合下被他寵了一遭,卻終是福淺命薄受不起這榮耀,在新帝登基的時候撒手歸去。那幫昏庸的史官可會在離之的人生中添上她的一筆?畢竟他曾騙了天下人視她如命。
最近越發的感傷了,或許是因為知曉了離之一直戀著淺碧的緣故。
他和她的初見,他雖然面色蒼白衣服破損,卻依然淡定從容,他笑道:「國師說,向北走定會遇到我的真命天女,就是你吧。」
腦海中的她羞澀拘謹卻又鬼使神差般堅定點頭的說「是」。
夢中的女孩青澀而美好,夢外的白芷痛不欲生無法醒來。
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師父淚眼盈盈地問離之:「殿下登基后就不再需要跟小白假裝恩愛了,殿下準備怎麼安排她?難道是假戲真做,殿下真的喜歡上了我那徒弟?」
畫面一轉,卻是初見時那個病態虛弱的他,他說:「我叫夜離之。」
她還沒來得及應,就看到他躺在榻上,表情沉痛,他擁著淺碧,好似一鬆手就會失去般。
「如此也罷,我自然祝福殿下跟白芷,也希望殿下能放過淺碧。」
「小白於我有恩,我定不能棄她不顧,你卻是我的生命,我又怎會因她而負你?」
一句我愛你,早已分不清楚是誰在跟誰訴說。
……
白芷是被吵醒的,她想起身,卻發現胸腹都是痛的,才憶起自己喝了毒藥,而後迷迷糊糊的睡去,怕是毒發了。
昏睡前已經想好的一大堆保重的話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屋內太醫宮女內侍跪了一地,離之臉色很不好,偏偏她又是個多事的,遂偏著頭對離之說:「罵人呢……」
白芷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捕魚的猛人,卻沒想到自己也會這麼虛弱,說句話也能哇哇的吐血。
離之已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如果沒看錯,離之眼裡的是痛苦?白芷突然覺得自己這毒藥喝的還是挺值的。
白芷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快死了,離之肯定會掐死她。對將死之人,離之卻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她的肩被捏的好疼。
她聽到離之忍著怒氣近乎咬牙切齒的說:「昨夜跟你說過讓你今早在金鑾殿外等我,為何不去?父皇本來就對你不喜,他賜你的東西摔了打了扔了都可以,為何偏偏喝了?」
跟著離之兩年多,記得他唯一發火的那次,她跟他鬧彆扭,便纏著師父外出散心,卻不小心被二皇子抓走了。
劫後餘生的她見到離之的剎那就一股腦地撲了上去,鼻涕眼淚都蹭在了離之的衣服上。他微微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背把她交到了詩音手裡,卻轉眼間正了臉色對淺碧道:「小白不懂事,你這個做師父的也不懂事嗎?小白鬍鬧,你這個當師父的也不在旁邊勸著?她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幸好今日無事,不然你又置我們的主僕之情於何地?」
淺碧被打了,白芷一直以為是自己害了淺碧。
而今想起那句「她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頓覺自己可笑,竟真的笑了起來。不過她比不得師父的病如西施,一時間也忘記了師父往日的教誨,只覺得鮮血止不住地從胸腹內往外涌。她心想,自己吐血的樣子肯定很醜,再加上這猙獰的笑意,估計堪比惡鬼。這不,離之給她擦唇邊溢出鮮血的手也頓了下。
白芷強忍著昏昏沉沉的睡意,解釋道:「上朝太早了,我還不想起床,剛起來卻聽說父皇賜了我吃的,正好我餓了。」
話說完了,白芷等著自己昏倒,可是痛的撕心裂肺,卻還是清醒著的。淺碧的名字堵在心頭,糾結再三還是無法祝他和師父百年好合,只說:「對了,忘了恭喜你,從今以後,你就是皇上了。」
迷糊中的白芷好像聽到離之說,「救不了她,你們都得死」。
好像聽到他說,「小白,你不要有事,你別嚇我。」
小白終究還是死了,繁華人世和她再也沒了瓜葛。
臨死前,她只希望來生平平淡淡就好,不求柔情蜜意,但願日久天長。
毒藥入喉、肝腸寸斷,死的透徹。
她從一變成了二,一個面貌猙獰、眉心緊鎖、眼角含淚,還保持著死時那份痛苦。另一個就是她,她也是白芷,過往的十八年如雲煙散了,心不痛、眼不澀,亦無恨無悔。她心裡瞭然,或許這就是死亡,像話本里說的,人死如燈滅,前塵皆過往,她有新的路要走。
她豎立在一旁,她從未見過離之如此失態,她有點不解,不是不愛嗎?哭了是愛嗎?他可曾後悔沒一心待我?
她以為自己會心痛,她怎麼捨得看到他如此哀傷。她以為自己會得意,看他哭的凄慘,她在他心裡還是有些分量的。可是都沒有!像看著別人的戲,她心漠然。
她等啊等,等了許久,黑白無常都沒有來。
因為不知道去哪兒,她便繼續留在宮中。離之難過了三天,把她葬了,挫骨揚灰,揚在了初見的那片山頭。
這一舉,真是嚇死了鬼。
而後,他進行了封后大典,迎娶了他的意中人,她的師傅。
宮裡死了妃子,還是被先皇賜死的,當朝陛下也漸漸忘卻了她。慢慢的,宮女太監全走了,好似皇宮有意讓它荒蕪,雜草生長的很快,滿目蕭索。
小半年的光景不到,她的魂魄更薄了。
她曾見到過黑白無常,她躲在暗處,看著他們倆穿戴面具去勾人魂魄。宮女死後魂魄離體,二話不說就跟著走了。
她悄悄地尾隨,出了宮門到了郊外,他們突然就不見了,她跟丟了。
再後來,她直接守在將死之人身邊,待黑白無常來的時候嚇了一跳。
「兩位官爺可是黑白無常大人?我已死許久,卻不見官爺收我。不知是不是中間出了什麼問題?或者官爺告訴我如何去投胎,我自己過去?」
黑無常望了望白無常,白無常又望了望黑無常。
「姓誰名誰?死於何時何地?」
她如實報了。
白無常翻了翻冊子,在逃未抓獲的孤魂野鬼名單上並未找到白芷的姓名。黑白無常說不出所以然來,又礙於冥法,不能帶她去冥府。
她心戚戚然,冥府不收,這讓鬼如何是好?
冬日裡日光漸冷,透過窗外的枯枝在桌上作畫。
她坐在灰塵和落葉鋪就的桌案上,抱著膝、倚著窗,安寧又美好。
等待魂飛魄散的日子裡她忘記了很多事,她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可就是忘不了她快要魂飛魄散的事。
她的腳漸漸沒了,手也不見了,在她最後消失在這個世界之前,她心想,了無牽挂,這樣也很好。
遠方響起了悠揚的鐘聲,像是在為她送別。
時間或許過了剎那,也或許過了很久。再睜眼,她還是她,立在梨花飄落的院里,淺粉色的花瓣穿過她的身體細細地落了一地。
她抬頭,前方宮殿匾額上的兩個篆體大字正入眼帘——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