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落花有情水流意(一)
回到府中,吳懷敏稟報道:「主公,剛剛送來的情報中有兩件要緊事。一是劉延慶屬下軍校韓世忠,率精兵潛入山林,找到了方賊蹤跡,然後縱火引來官兵圍剿,趁亂殺入山洞中,斬殺方賊及其妻子數十人。賊酋方肥、方七佛以下一萬五千皆死於亂軍中。」
「三吳之亂終於結束了。這事對於我們來說算是好事,童貫『知兵善戰』的底細算是被官家和相公們看清楚了。」
「主公說的沒錯,童貫平定方賊之亂,調用西軍六萬,荊湖、兩淮、兩浙精銳禁軍九萬,總計十五萬兵馬,耗費數百萬,居然打了一年多,傷亡超過四萬。這樣子去北伐燕雲,官家和幾位相公應該沒有什麼信心了。「
「嗯,所以官家也不會如此急迫地讓我練兵,主持大河南北賊匪招討。」
「主公,第二件要緊事,剛剛接到急報,朝鮮公主八月十五日生下一子。」
「啊,」劉伯陽猛地站了起來,在房間里踱了兩圈,然後開口道:「懷敏,我還要在汴梁待十天左右,你馬上傳令下去,調渤海號、漁陽號在海州以東海域等候。我回楚州后,會借口巡視海州,直接登船去高麗。」
「遵命。」
劉伯陽走出房間,站在院子里,看著漆黑一片的夜空,長舒一口氣道,轉頭對身邊的耿代瑞道:「代瑞,看來老天爺還是很眷顧我們的。」
「主公,屬下看來並不是老天爺眷顧,是主公苦心經營的結果。」
「哈哈,」劉伯陽不由昂首大笑,「棋子都布好了,就等著下棋對決的那一刻了。」
接下來十餘日,官家每日連召劉伯陽進宮,商討北伐收復燕雲之事。劉伯陽事無巨細,一一道來,不過說的都是他為北伐做的準備工作。至於女真人、遼人的現狀和未來的戰略計劃,卻是一個字沒有跟官家說。這些都是軍情處千辛萬苦收集來的,比樞密院那些靠道聽途說的情報信息要強多了,劉伯陽不想把這些底牌亮出來。再說了,他說了也沒有用,官家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想知道,一旦打起來,多久能夠擊敗遼人,多久可以告祭太祖太宗等諸位先帝。
不過這次官家知道劉伯陽還有要事,中午留了午餐后就放他出宮,去了三省。幾位相公更關心劉伯陽在淮東屯田之法可以增加多少稅賦。方賊之亂,兩浙的稅賦完全泡湯,甚至連今年大部分的市舶稅都要搭進去,幾位相公和新任三司使譚開恨不得一文錢掰成兩文用。
這一日忙完,剛走出三省閣台,就看到蔡七東閣在等著他。自從幾個哥哥被「打發」出去后,蔡脩這兩年一直跟在父親蔡京身邊,幫助檢校文字,處置機密,官職不高,卻權柄甚重,甚至有人私下叫他「閣相」。
「東閣,你這在等太師嗎?」
「駙馬,在下在等閣下你。」
「等我?東閣有事找我?」
「正是。我前段時間得了幾瓶西域的葡萄美酒,知道駙馬是好酒之人,也希望能夠用這美酒換首名傳後世的好詞。」
這借口找的。
「東閣盛情,在下推辭就是失禮了。不知宴設何處,幾時開席,在下準備一二就去。」
「駙馬客氣了。在府中設的家宴而已,略備薄酒,隨到隨吃。帝姬不在京中,駙馬不必再回府如此麻煩了。」
劉伯陽家眷,包括帝姬,都有恩旨隨之去了楚州。這次來汴梁述職,來去匆匆待不了多久,不想讓妻兒在途中受苦,所以沒讓帝姬等人一同回汴梁。
「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易山,回府交代下,就說蔡七東閣有請,我去蔡府吃酒去了。」
蔡府後院一處偏閣里,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端坐在窗邊,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蜜桃色的衫子,搭著一根玫瑰紫二色的肩巾,配著蔥黃綾綢裙,聘婷秀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皓月,眼如水杏。從後面看去,顯出葫蘆似的身形,體盈豐潤。右邊露出雪白一段酥臂,撐著下巴,看著前面桌子上的紙箋,正喃喃有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越念聲音越輕,女子眼神飄忽,不知在想些什麼,臉上浮出嚮往之色,還有淡淡的微笑。這時,一陣絲竹之聲,還有歌姬的清麗歌聲晃晃悠悠傳來,打斷了少女的思緒。她眉頭微微一皺,叫喚著婢女。
「小雪,瑞雪兒。」
「姐兒,姐兒,奴婢在。」婢女從房外匆匆地跑了進來,連聲應道。
「府里是誰在設宴?」
「是七哥官人。」
「七哥?」少女眉頭更皺了。從去年蔡太師去相復相一番折騰,幾位兒子、孫子被貶斥出京,蔡府就低調很多了,不再夜夜笙歌。
「知道七哥今晚設宴請的是誰嗎?」
「奴婢不知道,我去找找王媽媽問問,她在廚房幫忙,應該能聽到些消息。」
「去問問吧。」
過了一會,瑞雪帶著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進來了。
「王媽媽,今晚七哥設宴款待的是哪位貴人?」
「回十三姐兒的話,今晚七哥兒官人請的是長駙馬。」
「長駙馬?是探花駙馬嗎?」旁邊的瑞雪先叫了起來。
「是的。」
「好吧,你先下去吧。」
等到王媽媽剛離開,瑞雪就在那裡驚喜地叫道:「姐兒,是探花駙馬,真的是探花駙馬。」
「好了,小雪,不要再叫了,免得被旁人聽到了。」
「哦,姐兒,是奴婢魯莽了。」
「嗯,」蔡十三娘子默然一會,突然開口問道:「七哥今晚為何宴請駙馬?」
瑞雪噗嗤一笑,「我就知道姐兒放心不下。剛才我問了王媽,七官人在沁芳水榭設的宴,那裡離東藏書閣很近,不如姐兒借口去藏書閣找書,就近打聽一二?」
「不大好吧。」蔡十三娘子猶豫道。
「有什麼不好的。姐兒好讀書闔府上下都是知道的,有經常去東藏書閣找書看,有什麼不大好的。」
「嗯,」蔡十三娘子遲疑一下,說道:「小雪,幫我梳妝一二。」
「好咧。」
瑞雪一邊幫蔡十三娘子梳著頭,一邊看著鏡子里的花容月貌,自豪地說道:「姐兒,你就是不梳妝,也是汴梁城裡最美的。」
「別胡說!這是那些輕薄子弟的胡言亂語,千萬不能再說了,尤其是現在。」
「姐兒,我知道了。」瑞雪吐了吐舌頭,「姐兒是蔡府最美的。」
主僕兩人在夜色下走進了東藏書閣。這裡是蔡京當年修建的,裡面有藏書上萬卷,還有書房,原本是給蔡家子孫讀書用的。可是蔡家富貴之後,蔡家子孫忙著享受榮華富貴,這裡便荒廢了,後來蔡十三娘子常來這裡,甚至在這裡收拾了一間專屬書房,看書困了就睡在這裡,幾乎成了這藏書閣的主人。
「駙馬,當浮一白。」蔡脩高聲道,剛才劉伯陽說的是他在高麗的光榮事迹。顧濟北、蔡時、徐長慶出使高麗,宣讀冊封詔書,確定了大宋與高麗之間的關係,從高麗帶回了一個更誇張的版本,高麗上下都在傳唱大宋探花駙馬的詩詞,甚至稱他為劉學士,估計再沉澱幾年,就能跟蘇學士並論了。相比之下,駙馬自述的版本就謙虛很多。而劉伯陽在高麗如何揚名的細節過程,也成了大宋朝野在飯後茶餘喜歡談的事。
劉伯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時,一個僕人悄悄走了過來,在蔡脩耳邊輕聲低語了兩句。蔡脩點點頭,轉頭笑容更濃,勸酒更勤。不到半個時辰,終於把劉伯陽灌得醉醉熏熏,胡言亂語。
「今天蔡老七你真是客氣,好哥們,以後我們就是好哥們。」
「駙馬。」
「不要叫我駙馬,叫我兄弟,我們是兄弟!」劉伯陽拍著胸脯道。
「劉賢弟,這麼晚了,你又這個樣子,怕回府的路上不妥當,不嫌棄的話,就在我蔡府暫歇一晚。」
「住下,必須住下!蔡府啊,可是蔡府啊。蔡老七,我跟你說,」劉伯陽摟著蔡脩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噴著酒氣地說道:「當年我進京考進士的時候,曾經立下大願,必須到蔡太師府上住一晚,回去嚇死那些老鄉們。」
蔡脩強忍著噁心,陪著笑臉道:「那就好,那就好。劉賢弟,我帶你去客房。」
劉伯陽走路搖搖晃晃,身體的大半重量靠在了蔡脩的身上,他可是一米八幾的個頭,又雄壯魁梧,可把蔡七東閣壓得額頭直冒虛汗,幸好幾位健仆連忙過來,幫忙攙扶起了劉伯陽。
「這是哪裡,修得真他乃乃腿的漂亮。蔡老七,這是你的院子嗎?真是太客氣了。」
剛上樓,劉伯陽一不小心撞到了額頭上,撞的他眼冒金星。蔡脩卻心裡拚命地叫好,撞的好,撞的妙,撞暈你個小王八蛋,居然叫我蔡老七,我伯郎、伯父都沒有這麼叫過我!看到劉伯陽暈暈沉沉的,蔡脩示意僕人們把劉伯陽扶進一間書房裡,看到劉伯陽躺在床上,嘴裡喊著「水,我要喝水!」冷然一笑,示意眾人都離開,自己也隨即離去,連門都懶得掩上。
這一番動靜卻把隔壁房間的蔡十三娘子主僕嚇得夠嗆,等到想著出來解釋一番時,發現眾人都離去,整個東藏書閣靜悄悄的。蔡十三娘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隔壁書房床榻上的劉伯陽,幸好嘴巴捂得快,沒有叫出聲來。可是蔡十三娘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卻沒法捂住婢女瑞雪的嘴巴,只聽到她嗷的一嗓子,不僅把蔡十三娘子嚇一跳,更把劉伯陽嚇起來了。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睛使勁睜了一下,嘻嘻地笑起來:「玉盤,你來了?我今晚跟人喝酒,真沒喝多,真沒喝多,那誰,那誰,比我喝得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