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石林牙夜遁入(二)
耶律大石等人在大沽城外等了一個來月,差不多等到十月份,看著大沽城從木柵欄營寨迅速變成了石頭和一種不知名材料修築的雄城,三丈多高的城牆,堪比燕京城。還有這城牆修得很奇怪,除了常規的箭樓、瓮城,還有突出來的如犬牙的一樣的城牆,耶律大石叫它牙城。
耶律大石遠遠看到后,心裡估算了下,這牙城修得非常巧妙,走左邊躲不過右邊的箭矢,走右邊躲不過左邊的箭矢,走中間躲不過左右兩邊的箭矢。除非全線突擊,處處用兵,那耗費的兵力就多了。
還有那道正在挖的又深又寬的環城壕溝,只怕有兩丈寬,挖好再引入界河水,就是護城河天險。而且大沽城選址很講究,選在離桑乾河入海口六十里遠的一處丘陵高地上,離河邊只有五里遠。
還是晉王說的對,宋人居心叵測啊。
他現在迫切地希望了解城內的情況,好做出評估判斷。
終於,有兩個混進大沽城的怨軍兵丁跑了回來,耶律大石連忙叫來兩人,細細詢問。
兵丁甲說道:「我們一進去就被分開,青壯為一路,老幼為一路,女的又為一路。先集中在一起,給了兩頓摻了糖的稀飯回元氣。第二天就趕到一個大棚里,分開進去洗澡,說是什麼消毒。那水味很奇怪,很濃的的,那個味道,就是那個。」
「硫磺味道。」兵丁乙補了一句道。
「對,水裡有硫磺味道。我們洗完澡,每人發了一套衣衫,不是新的,也不大合身,但是很乾凈。然後按每戶編製,沒有家室的男女則單獨編製。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住的都是那種一排的木房子,一排分成二十列,一列有兩間屋。一家一列,男女單獨編製的兩個人一間屋,一列住四個人。房間都不大,除了兩張床就放不下其它了。」
「我們住的地方分成很多個區,每一區有五排房子,都用木柵欄圍了起來,有兵丁日夜巡邏。每天出來幹活,青壯做重活,老弱打雜,拾柴燒火,連婦人也全部要幹活。倒是小孩被集中到一處識字。」
「識字?」耶律大石驚問道。
「是的,十二歲以下的小孩白天都被集中在一起讀書識字,晚了散工就各回各家。」兵丁甲答道。
「這樣啊,不愧是華夏中國,嗯,繼續說,你們白天幹什麼活?」
「遵命貴人。我們白天乾的活不是修築就是挖溝。我差不多挖了一個月的壕溝,都曬脫了一層皮。老皮,你不是修了一個月的城牆嗎?」
「是的。」兵丁乙老皮講述著自己修城牆的經歷,跟一般修城牆有很大區別,先是用木柵欄做成隔欄,兩邊用什麼水泥加石塊堆砌而成。中間往裡面放手指條大小的鋼筋編織成了豎籠子,多少距離放一個,再灌什麼混凝土,接著就是填泥土夯實。
這些東西很讓人費解,就算是很機靈的兵丁乙都說的結結巴巴,顛三倒四。耶律大石又問得仔細,所以來回敘述了三四遍才算完。
「這城裡有多少兵馬?」
「回大石林牙,我等不知。城裡災民和駐軍是分開,兵丁輪流過來日夜巡邏看守,他們的營寨從不讓我們靠近。」
「你們有遠遠看見他們的營寨嗎?」
「有,小的有一次去挖壕溝,路過那片,有遠遠看見過營寨。只是那裡卻是木柵欄哨樓,戒備森嚴,而且有押解我們的兵丁也看得緊,我沒有機會跑過去一探究竟。」
「營寨很大嗎?」
「回大石林牙,那營寨很大,估計能住幾萬人,嗯,不止,十萬人都住得下。」兵丁甲是按照怨軍的標準來算的,那大沽城駐軍的營寨就的確夠大了。
耶律大石不由陷入了沉思,郭藥師不敢打擾他,只是揮手示意兩名兵丁趕緊離開。
「藥師。」
「大石林牙,末將在。」
「傳我的命令,營寨後退至五十里。每日派出偵哨巡騎,繼續監視著大沽城,還有這界河河面。平日里不管,宋人一有舉兵的跡象,立即飛報南京。」
「遵命。」郭藥師恭敬地答道,「林牙,你…」
「我要趕緊回一趟南京,大沽城將是我大遼心腹之患。我要回去稟告聖上,早做決斷。」
郭藥師臉色有點不好看了。心腹之患?那把我們留在這心腹之患旁邊就有點不地道了吧,我們才五千人馬,其中還有兩千「老爺兵」,打起來肯定是各顧各的。不過郭藥師真心一點辦法都沒有,怨軍就是這待遇,敢啰嗦直接砍了你。他心裡只是希望五十里之外的宋人能夠名符其實,真的是群豆腐兵。
連夜回到燕京的耶律大石第一時間拜見了晉王耶律敖盧斡和耶律余睹,詳細稟報了自己獲取的情報。
「奸臣誤國啊!」耶律敖盧斡大聲嘆呼道,「大石林牙所獲取的情報來看,宋人圖謀不軌,深藏禍心,滿朝文武不察其計,還引狼入室。」
「殿下,這是怎麼了?」耶律大石驚訝地問道。
「大石啊,你有所不知。你離京不久,朝中來了一夥高麗人,說是受宋人河北宣撫制置使劉伯陽之託,向陛下遞交了一份書信。說他這次來河北,只是秉承宋國官家的旨意處理兩件事。一是聽聞遼金不和,兵戈相見,烽火已經從遼東蔓延至燕雲。宋國唯恐兩強相爭禍及河北,所以派他安撫河北,巡檢邊境。二是聞知燕雲等遼地百姓因天災戰禍受難,顧及遼宋兩國百年兄弟之情,故而來放糧賑災。」
「這些高麗人必是宋人姦細。要來賑災,把糧食交給我們就好了,犯境放糧,居然還築城放糧,廣收災民,如此狼子野心,真當我遼國上下都瞎了眼嗎?」
「唉,大石,莫惱。這些高麗人不僅獻上了大批珠寶珍器,還向蕭相、李相、秦王等諸權貴以及後宮私贈大批美酒奇寶,一時朝堂上下都在勸陛下,危機之時,少樹外敵。宋人只是謀利,金人才是謀國。陛下最後答應宋人派使團入朝。」
「就在半月前,宋人的使團入了南京城,卑詞謙言,極為恭敬,又奉上了一份厚禮。京中諸位權貴們也跟著大發了一筆。重金厚利,加上巧言令色之下,陛下答應了宋人的諸多請求。」耶律余睹譏諷道。
「殿下,元帥,陛下答應了宋人什麼條件?」
「一,陛下答應宋人築城放糧,以大沽城、平盧城方圓五十里為安全區,遼宋兩國不得在其駐軍。宋人也答應,一旦災情緩解,或遼金兩國和談成功,宋人立即退回本國,這兩座城拱手讓給我遼國。」
「二,我遼國以馬匹換取宋人糧食。三,遼國允許宋人商隊在南京道各州縣行走,販賣貨品。」
「殿下,元帥,這是宋人耍的小伎倆而已。不得駐軍,宋人可以以商隊護衛為名駐紮兵馬,我遼國以何名義駐紮?災情緩解?或遼金兩國和談成功?沒有三五年根本不可能。宋人就此為借口可以在我遼國腹地待上三五年,屆時時機一變,誰還記得這一條。以馬換糧食,雖然現在我遼國上京以西,西京道等各地馬匹充裕,戰馬無憂,但販賣給宋國,就是增強他們的實力。一旦他們擁有騎兵,我大遼優勢就蕩然無存了。商隊行走無礙,屆時我南京道各州縣的虛實就一覽無遺了。」耶律大石著急地說道。
「沒用的,大石林牙。我也如此勸言父皇,可是父皇不僅不聽,還訓斥了我一段。說我大遼氣運天佑,用不了一兩年,不僅天災會平息,女真也會知難而退,與我遼國和談相處。屆時白得兩座堅城。宋人不識騎術,更不通騎兵戰法,就算賣戰馬給宋人,能招募到多少騎兵?就算勉強組織了騎兵,又如何打得過我騎兵無敵的遼國。再說了,沒有糧食,有再多的戰馬也緩解不了當前的困境。宋人商隊行走,主要是緩解各州縣的物資匱乏,糧食緊缺。就算他們探知了各州縣的虛實,怯懦的宋人還敢犯境不成。到最後,我還被父皇趕出了大殿,無傳喚不得上朝。」
耶律敖盧斡越說越沮喪。
耶律大石也聽出來了,應該是秦王和蕭奉先一夥趁機落井下石,借著這次跟宋國和談之際打擊晉王耶律敖盧斡。局勢都危機到這個地步了,你們還在玩窩裡斗,是生怕死得不夠快嗎?
「殿下,元帥,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大石啊,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陛下已經正式下詔了,樞密院前日也行文各州縣和各軍了。」耶律余睹嘆息道。
耶律大石心頭湧起一陣悲涼,國之危局,卻君昏臣諂,這如何是好。
「大石,還有一事。」耶律余睹猶豫一下又說道,「現在南京城到處在傳文妃貴人的一首詞。」
「文妃貴人的哪首詞?」耶律大石知道這位頗有才學的文妃,她不僅是晉王的生母,還是耶律余睹的大姨子,重臣耶律撻葛里的小姨子。
「勿嗟塞上兮暗紅塵,勿傷多難兮畏夷人;不如塞姦邪之路兮,選取賢臣。直須卧薪嘗膽兮,激壯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雲。」耶律余睹輕輕念道。
耶律大石默念了幾遍,不由臉色一變,「殿下,元帥,這詞也傳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正是。」
這詞是好詞,是勸勵陛下親賢臣遠小人,勵志圖強,但陛下剛愎自用,是那麼好勸的嗎?只怕會認為是文妃在譏諷自己無能。想到這裡,耶律大石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兩人,想到文妃和這兩人的關係,還有朝中這微妙的局勢,後背不由直冒寒氣。他抬起頭來,跟耶律余睹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多言語。
過了幾日,耶律余睹去了中京前線,統領本部人馬。耶律大石則請命去了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