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善骨

「嘿，找到了！」

「噓——驚動了那妖女我叫頭兒給你好看！」

三個穿著輕甲，背著弓的男人躲在灌木里，盯著土坡上的女孩兒。

女孩兒長得不高，臉也是圓圓的，看著還有些嬰兒肥，但身體發育很好。臉上有一些曬脫皮，不過不要緊，光是看著她，大腦就已經能夠分析出一股香甜氣息。

但她只是動了動略尖的耳朵，連頭都沒有抬，只顧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人。

又有人來了，但是阿強已經睡著了，這一回沒人能護佑她。

接連奔逃數月，在大難臨頭之時，妖族最後的遺孤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也許她已經設想過很多次了，哪怕護衛阿強一直在告訴她堅持下去，只要她人還沒事，一切都還有希望。

阿強倒了，瘦成皮包骨，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是累死的。兩鬢斑白，皮膚干皺，才四十三歲，對於長命的妖族來說太顯老態了。

妖女抱著護衛的頭，幫他又一遍整理了一遍頭髮。出逃前，這些髮絲都還是發亮的，和她小時候見到的別無變化。

「嚯，死了！老根來看，死了！腿都僵了！」灌木叢里鑽出了一個腦袋。

「真死了？為這王八X不知折了我們多少弟兄了，死了該!M的，老子要把他的丹拿去換我看上的那瓶酒！」

「別介，老根，這可不是你一人的份兒。」

「知道知道，等拿到酒了，少不了你們的！」

那三個人接近了，聲量再不同剛才。勝券在握了，連歡聲笑語也變得肆無忌憚起來。

妖女本是不難過，聽到這些聲音，不知為何忍不住流下了幾滴眼淚。

不知何時逼近了一個人，替她擋了些陽光。妖女抬起頭，只看見袍子的一角與一把摺扇。

「我不愛管閑事，就是好奇，這麼熱的天你抱著一個死人做什麼？」

妖女抬起頭，因為擅自看不見來人的臉，只依稀望到一點長發。

「喂，哪兒來的小子，那是老子的獵物！」

「我倒想問問你們是哪裡來的。」

扇子被撤了回去，但那人站的位置剛好能將妖女庇護在陰影里。

「我哪兒來的？」老根笑了幾聲，「小子，聽好了，白雲山星虎社柳根說的就是我！」

「柳根？無姓？」男人輕念叨兩聲，隨即問：「白雲山可是祥、瑞的底盤？你們也不是野人，怎麼還做無法無天的事？」

「野人？喲，這又是哪家子高高在上的少爺來了？你知不知道，你包庇的那個可是妖族！兩個月前中心區可就訂過律法了，妖族為禍，可任由處置！」

男人兩手相拍，扇子一合邊說：「這人我帶走了，你們要多少錢只管開就好。」

追獵來的三個人相看著笑個不停，又是那個老根出面，嘲笑了這個天真的男人好久。

「我是認真講的，你們好好出價，夠你們在祥城瑞城逍遙一段時日了。」

「狗屁！」老根的口水全部噴到了男人拿來擋臉的扇子上，又接著說，「別自以為是了，哼，我柳根話可先說在前頭，不管你是中心哪家的，到了我星虎社的底盤，最好給老子客氣點！」

男人面無表情，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扇子，隨後乾脆扔了去。

「無意冒犯，不過既然你們不開價，那人我就帶走了。」

他又看看那個淚珠干在臉上的小姑娘，問：「你還不走？」

「喂，小子——」

火焰騰騰升起，把人分成了兩撥。

火勢很猛，就像牆一般，但並不炎熱，是鮮艷的冷火。也是這時，妖女才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長相——濃眉大眼，嘴唇薄。本是英氣的長相，眉目間又總含一股柔情，是天生的氣質。

「我自己走？你真要救我？」

「自然。」男人的表情裡帶著不解、不屑，但他倒是不過多在意，反正火牆已在，他轉頭就走了。

妖女遲疑了一下，伸手入阿強胸腔，將妖丹塞入口中，趕緊追了上去。

「你能不能帶著我？我沒有地方去。」她一路小跑著，又要包著東西講話，很艱難追上那個男人的大步伐。

男人挑著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那些人說妖族有大罪，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我同伴死了，他們說要我們妖丹換酒……」

……

「他們都說我們天生媚骨，只有你不在乎，我實在沒有辦法……」

男人終於停下了腳步，臉上有慍色：「他們說、他們說，你怎麼滿口都是別人的話，他們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嗎？連骨頭都要分媚不媚的，要我說，這世上只有善骨，噁心的是他們那張嘴！」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不當，想著從其他方面彌補一些：「你一直含著那妖丹作甚？會亂了你自己的氣。」

妖女搖了搖頭：「妖丹離了妖體很快就會散掉。」

「為何？」

「為何？」妖女愣住了，隨後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不能獨活。」

男人用自己的魔力將妖丹引了出來，純粹的魔力形成了一層濃厚的保護罩，然後妖丹又被扔了回去，男人繼續趕路。

「我可以跟著你嗎！」妖女跟在後邊大喊著。

「我不收跟班。」他的步子開始變得飄忽起來，鞋底似乎燃起了魔力的印記。不過可惜的是他沒能持久，很快便倒在了地上，等到再醒來的時候，耳邊有噼啪的燒柴聲。

妖族的少女拿著一串果子在火邊烤著，看到他醒來，整個人都僵住了。

男人只覺得胸口貼身的地方很不舒服，皺著眉伸手抓出了一大片壓在一起的果皮。

「你可以不用扔，妖族的魔力對養精神有好處……我修鍊不夠，只能讓它們附在果皮上。」

但男人還是將手裡的東西扔到了地上，還拿出一張手絹擦拭胸膛，一遍厲聲訓斥：「魔域的果子不能亂碰，哪怕有些長得一模一樣！」

「我、我……我先吃過了。」

「吃過也不是對，毒不是一時就發出來的。」男人用掌根揉了揉額頭，看樣子離恢復還差得遠。最後他所幸躺了回去，伸手遮著眼睛擋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果子是阿強，就是今天我抱著的那個人，他教我的，我是第一次自己摘，但是先前真的學過……」

「你是不是跨越了空間行走？你精神上的傷，我只聽我父……親講過一次，他說這是神跡，我們凡人不可以嘗試，否則就會受到神罰。」

妖族少女說著、挪著，已經坐到了男人身邊。

「妖族的魔力可以幫助你平息因為空間混亂引起的精神波動，我可以幫到你的！如果你著急要從空間走，帶著我可以省下不少恢復的時間！我真的沒有地方可去了，你帶著我好不好？如果再遇到那些人，我可能真的跑不掉了……」

男人翻了個身，背對著她，聲音里有一絲慵懶，聽著像又快睡著了：「我再休養一個晚上就啟程，你要是適應得了就跟。」

「是你帶著我嗎！我可以的，我都可以，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

「我叫特蕾莎，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我應該怎麼稱呼你？不知道名字，以後朝夕相處的，我要叫你怎麼辦？」

「閉嘴，等到了直步我就把你扔那裡。」男人從遮光變成了捂耳朵，「叫我曼德古里就行。」

「曼德古里？」少女驚訝地長了長嘴巴，隨後化為一笑。

「我聽好多人說過你。」她說，「但我覺得他們說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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