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九)
她自小寄養在佛寺,除了佛經之外,偶爾讀讀詩書。法師對她時時照拂,卻也很少用俗世之禮來約束她,所以她的心性十分單純。今日隨拓跋迅出去玩耍之事雖然隱隱知道不妥,卻也只覺得是不該與外人多加親近,並沒有往世俗禮法上靠攏。帷帽都是多天之前父親告訴的,讓她有事出去一定要帶著,但是原因卻也沒有多說。
可是,今日這麼大的陣仗,著實讓她以為有了天大的錯事,一時肝顫不已。
「跪下!」父親臉色鐵青,一看到她便喝了一聲。她膽子小,想也不想,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
想是這個謹小慎微的態度讓父親很是滿意,又看到她聽話地戴了帷帽,氣消了大半,面色稍霽:「今日和你一起出去的,是誰?」
一看到這樣的陣仗,又看到父親的臉色,再想到之前關於帶帷帽的囑託。妙華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不能說出拓跋迅的名字。思索了片刻,才囁喏了一個莫須有的名字:「是之前總來瑤光寺進香的王女郎。」
瑤光寺進香之人非富即貴,仆婢方才說看到了一個精美的朱壁馬車,倒是也能說得過去。
「家僕說聽到了男子的聲音,又作何解釋?」賀樓夫人飲著仆婢送上來的酥酪,語氣緩緩地,卻並不友善,「雖然咱們鮮卑人不似漢人一般注重男女大防,女子上街亦是常有之事。但是女郎畢竟還未出嫁,避些嫌也是應該。」
賀樓夫人是個很厲害的人,還沒有證據,便已經將妙華的罪名板上釘釘。若妙華不能自證清白,便算是落了個不檢點的罪名了。她方回府,就出了這樣大的錯,以後再有臉面待在沈府便是難了。
妙華有些後悔回來,還是瑤光寺清靜,這裡的人不友善,她不喜歡。但是畢竟已經回來了,就算回去,也不該背負著不好的名聲回去吧。周遭的惡意,突如其來的為難,讓她惶恐而不知所措。所幸,她反應是極快的,便磕了個頭,回答的很恭敬:「大概是王女郎家的馬夫吧,是她囑託馬夫送我至門口的。」說完,她仰起頭,像是一隻受驚的鹿,顫著聲道,「父親和夫人恕罪,女兒再也不敢了,若是下次還有女郎找我出去,打死我都不去了。」
她的眼睛楚楚可憐,語氣萬分懇切,就連賀樓氏都覺得我見猶憐,何況對女兒本來就有歉疚的沈雲禮。他扯了扯夫人的袖子,低聲耳語:「罷了,稍作懲罰吧,畢竟是個孩子!」
賀樓夫人點了點頭,聲音溫和了一些:「咱家也不是不許女郎出去逛,偶爾年節之時,你的兩個姊姊也是會去玩耍半日的。只是蓮奴,你不該瞞著家裡偷偷溜出去,阿母罰你禁食一日,可行?」
禁食一日……還不如抄經呢,蓮奴最怕餓,眼看著手中拿回的點心被人拿走,覺得心肝都被掏空了。可是,還能說什麼,只有拜謝領受。
起初還好,過了日中她便開始眼冒金星起來,眼看著日影移動,腦海里全是好吃的。越想越餓,只好躺在床上,心想睡過去便不再餓了。偏偏嬤嬤不讓她白日睡覺,叮囑她背誦詩文。紙上的字一會兒如斗大,一會兒如蠅小,一會兒模糊一片,一會兒跳躍舞動。
小緣看不過去了,給她一杯一杯地倒著水,可是飲水非但不能緩解飢餓,反而越飲越餓。到了明月初上時,妙華已經趴在了几案之上,一動不動了。嬤嬤不再勉強她,由著她趴著。
待到小因和小緣上前來看時,才覺得不對。妙華的臉不正常的泛著潮紅,人已經失去了知覺。伸手一摸,才覺得熱得厲害。
「女郎醒醒,」小因搖晃著她,發現人紋絲不動,情急之下便要出去找人。步履未移,衣角卻被悄然扯住了,低頭一看,仍舊趴著一動不動的人,手卻在几案之下攥住了她的衣服。根據以往經驗,她又在裝病了。
小因不動聲色,悄悄在小緣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由小緣將妙華扶到了床榻上,由她去請求嬤嬤:「女郎餓暈過去,讓她吃點東西吧!」嬤嬤一聽,大驚失色,飛快地去找夫人。約莫半刻鐘便有了回應,然而並不是妙華所期待的好消息,而是冰涼涼的一句:「懲罰既然出了口,斷沒有收回的道理,既然餓暈了就睡一會兒吧,不用再做其他事情了。」這樣的話經由趾高氣揚的嬤嬤口中說出,越髮帶著無限恩賞的錯覺。
十三歲的妙華第一次知道,裝病這件事情並不是百試百靈的好招數,要看對方是誰,自己在對方的心中到底是什麼位置。之前的成功,不過是曇靜法師的偏寵。
她突然很想回瑤光寺,很想見法師,像是思念母親一般的真摯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