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桐樹生門前,出入見梧子(七)
說到底,他的妻子無論是誰,也總歸不會是她。他們愛了這個久,卻都清楚這不過是個無解的死局。只是總歸不甘心,總是放不下彼此。她也想過要去做一個了斷,但是情思就像是密密織就的蛛網一般,扯不開,理還亂。或許只是因為得不到和已失去,便成了此生無法釋懷的執念,執念傷人,無葯可解。
他就這樣擁著她在懷中,不言不語,兩個人靜默的流著屬於自己的淚水,像極了歲月靜好的樣子,可是這歲月的縫隙中密密麻麻全是傷疤。
「蓮奴,我這一輩子都在欠你,一直想要去贖還,卻發現越虧欠越多,怕是下輩子也還不清了。可是對於琮兒,我想做個好阿耶,替他守好江山,給他掃清所有障礙,讓他無憂無慮的執掌一個承平安寧的天下。你能明白嗎?以前再多計算籌謀,不過是不甘心,如今天下就在我兒子手上,我還能有什麼想法呢。蓮奴,你信我,我會保護你們母子,會讓你們一生無憂。」說這些話時,他捧著她的臉,溫柔地為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他的眼睛隨著歲月的變遷而越發深邃,只有那雙琥珀色眸子彷彿是一汪湖水,沉澱地更加清澈。不知不覺,他也到了而立之年,因為操勞國事,眼角都有了細細地紋路,顯地有些滄桑疲憊。曾經那個如仙人之姿的清河王,原來也會變老……
她的纖指蜿蜒過他的眼角,帶著哀傷的觸感,如果相逢是緣,為什麼相守便是孽呢?或許說,執著了半生,不過是大夢一場,鏡花水月,除了虛妄,再無其他。
他的唇壓下時,仍舊帶著苦澀的味道,初時溫柔如春風,卻漸漸變得炙熱起來。他的手臂緊緊地箍著她,帶著不容退縮的霸道,彷彿一簇火苗燃起,卻逐漸有了燎原之勢。然而就在兩人意亂情迷之時,卻有個奶聲奶氣的聲音自身旁響起:「阿娘,琮兒也要親親。」
這一聲就像是一個霹靂裂在了兩人之間,妙華倏然將拓跋逸推開,臉色慘白一片。她慌亂地看向不知何時走入殿中的琮兒,冷汗倏然濕透了後背。拓跋逸也狼狽萬分,一面整理著自己的衣衫,一面有些心虛的看向懵懂無知的兒子。孩子的眼睛里閃爍著明亮又單純的光芒,他已經上前,膩在了妙華的懷中,沖著妙華甜甜的笑。
「聖上何時來的?隨侍的人呢?!」拓跋逸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抑制的怒氣,殿外便有幾個噤若寒蟬的侍者匆匆入內,跪伏在地上,只是求饒。他們何嘗不知自己闖了多大的禍,只怕此時攝政王和太后已然動了殺念,今日可能性命不保。想到此間,更加恐懼,便一邊哭求一邊道:「方才聖上在和雁書姊姊玩,不知怎得就忽然找不到人了,奴婢們也是尋了好久,才……才看到聖上進了內殿……」
妙華此時有些無力,抱著兒子,不敢看他的臉,心裡亂成一片。再去看宮婢們恐懼的樣子,卻好像也能透過他們的憂懼,聽到他們心中的鄙夷。他們為什麼這般害怕,不過是因為當朝太后和攝政王之間如此不可告人,毫無廉恥。再愛又如何,身份有別便如深淵橫亘,沒有人會在意他們曾經的名正言順,也沒有人會同情他們的半生分離,大家眼中的他們不過是在先帝崩逝后,肆無忌憚的一對兒姦夫**罷了。大魏再開放,也容不下這樣的有悖倫常。
思及此處,妙華的臉色更加難看。拓跋逸吩咐侍衛將這些侍婢悉數帶出,意欲處死,而妙華卻在尖叫哭求聲中,阻止了這件事的發生。
「我篤信佛法,不願傷人性命,今日便饒了你們吧。只是一點,今後若是聽到半句風言,便是多言之禍,再無饒恕之理了。」拓跋逸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對著侍衛點了點頭。撿回了性命的宮人們紛紛磕頭謝恩,噤若寒蟬的退了出去。
「蓮奴……」人離開后,拓跋逸皺眉,不滿於她地處理。然而妙華卻搖頭,阻擋了他接下來地話:「就算殺了他們,也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殺得了幾人,又如何能殺盡天下之人。終有一日醜事會傳遍天下,我們的名聲無所謂,可是琮兒如何去面對天下人呢?他一天天長大,如何去面對一個無恥淫亂的阿娘和一個僭越無禮的叔父……」
「醜事……」拓跋逸重複了一遍,無奈的苦笑了一聲。卻也清楚妙華說得並不算過分,他和他的蓮奴,如此名不正言不順。
半晌,他看著在殿中搖搖晃晃玩耍的琮兒,終是垂下了眸子,將所有的不甘和心酸都隱入眼底。
「蓮奴,我不會讓你們母子為難,今日過後,我不會私下出現在桐羽宮中。你這個太后一定會是最有母儀之美的女子,而我們的琮兒也會是最清白端重的天子。」他一字一句說的緩慢,然而卻帶著無比鄭重的語氣。
妙華明白,他從來都是個敏於行而訥於言的君子,此番這樣說了,便會隱忍起所有的愛,將它變為一種恆久的守護。此生便會如此下去……
她的眸子里又泛起了淚光,卻悄然引袖拭去。她對著他行了個禮,如曾經那般:「妾,多謝殿下,今後聖上就拜託殿下多加照拂了。」
他退了兩步,清俊的臉上帶著端肅的神色,跪了下去,叩拜於地:「臣定不辜負太后信任,今後自當盡心竭力,萬死不辭。」
如此承諾,就在這個有些凄涼的黃昏,空氣中殘留著白檀的氣息,一束殘陽透過窗欞鋪陳在冰涼的地面上,如此華美的宮殿卻沒有半點溫情,只有無邊無際的空蕩寂寥,還帶著無法挽留的遺憾傷感。
原來不止下雨天讓人悲傷啊……
妙華挺直了僵硬單薄的脊背,讓自己盡量像一個上位者,有著無懈可擊的高貴與驕傲。可是交付了半生悲喜,她想要的從來不是現在的局面。
直到那個如玉山般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她才發現自己的面前一片模糊,看不見他,亦看不見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