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她曾活過4
聽到她的囈語,修棲之輕輕推開房間的門,就算是睡著她也會叫著那個人的名字,有時候會喊阿婆,她的回憶那樣痛,眼角還帶著淚滴,替她拭去時,他的手都在發顫,她從來都不明白願意等她的人從來只有他一個,他們一起掉入這人世的旋渦,可她卻把羅修錯當成自己的救命繩,該怎麼做,她才能知道他從來沒有離開她,羅修只是她的一個過客,對於她,他才是終點。
修棲之屈膝靠著床角,眼中倒映聶兒的睡顏。
應該快近了,要是聶兒親眼看見那一幕,他想她不會無情地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可要是她插手,這一切都會改寫,往最糟糕的方向進行。
這是別人的孽緣,聶兒不應該涉足。
他換了個方向,背靠床尾,窗外漆黑一片,坐在地上,困意漸漸襲來,回頭再看一眼她,還好她還沒有醒來。
待他轉過頭終於沉沉睡去,聶兒慢慢張開了眼。
十一月橫亘在秋冬之間,西班牙的晚秋多了一份寂靜,如果說夏季的西班牙鬧騰得讓人受不了,那秋季的西班牙則會安靜得讓人嚇一跳。
推開窗,街道兩邊的樹葉已經發黃,即將落下,汪格算了時間,她在西班牙已經差不多八個月了,兩百多個白晝黑夜終於催她在異國他鄉迅速成長,太多時候,他都陪在她身邊,為她提建議,為她想辦法,如果她想家,他會帶她去西班牙各地遊玩,驅散她鬱結於心的思念。
大部分時候,汪格遇上難以解決的問題,他總是說,「為什麼不再試試」,「說不定能行」,「嘿,我看你做得不錯」。他秉持著西方人愛冒險的精神,決心把她也變成一個有勇氣挑戰困難的人,同時,或許因為他中國人的血統,他並不喜歡西班牙男女關係間公事公辦的那一套,他想把擁有的都和她分享,就好像一個久不見同伴的孩子,好不容易有同伴時,想把所有玩具都分享給她。
汪格想,她還是不明白愛情是什麼,但是季諾德一定明白,每當他看向她,汪格能感受那份炙熱,她迎著他的目光,不再像從前那樣羞澀,她明白了很多事,當一個人決定去愛的時候,她再也不能忽視那個人充滿愛的眼睛,此時,被愛的人要回以同樣的心意,愛情,畢竟不是獨角戲。
有沒有人能同時兼得完美的親情、愛情、友情?這樣的人一定不多,她和劉勿欣吵了一架后,就很久不見劉勿欣的蹤影了,她去劉勿欣經常出沒的地方等她,可是,劉勿欣從來都是避而不見,她們為什麼變成這樣了,汪格問過季諾德,季諾德只是說:「路都是自己選的,有些人的路本來就是單行道。」
劉勿欣開始和她爭吵就是有預謀的,她抱著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度處處說話帶刺,即使汪格的神經末梢再長,她也感覺到了劉勿欣那莫名其妙的敵意。
一個月前她又夾槍帶棍地說了很多傷人的話,汪格也不是吃素的,當即以鋒利的話還擊。
汪格說:「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意思就是,你少管我的閑事,我還輪不到你管。」
汪格的牙咬得咯嗞響:「我不管你誰管,你說你和那個科里利到底怎麼回事?」
劉勿欣面無表情:「成年男女之間的關係。」
汪格心裡七上八下,她不是一次看見那個人和不同女孩拍拖了,上午他可以和身邊銀灰色頭髮的女孩嬉笑,下午又摟著一個鈷藍色眼睛的姑娘招搖,這樣的人,朝三暮四,劉勿欣怎麼能和他在一起。
汪格冷靜了一會兒,「小五,你聽我說,如果你是因為和成駿分手才這麼對自己,那這是犯傻,我們不應該為了別人犯的錯懲罰自己。」
劉勿欣抓起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劉勿欣的眼睛乾澀得厲害,她揉著揉著,眼淚忽然不受控制地滾落,汪格永遠也不會明白她,她也不能告訴汪格,和科里利那種人在一起只是擺脫成駿的權宜之計,成駿雖然在塞維利亞有隱藏的力量,但當地仍然有他不敢惹的人,強龍也壓不過地頭蛇如果能藉助他們的力量擺脫他,要她做什麼都沒關係,何況科里利那個笨蛋早就對她一見傾心,不管他是不是三分鐘熱度,快速利用他來迫使成駿離開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汪格的鼻子一酸,就要哭出來,她不明白從前和她睡一個被窩,半夜還給她蓋被子的劉勿欣怎麼成了這樣,她一定是有什麼事瞞著,是什麼讓她非要這麼糟蹋自己,汪格想破腦袋也不知道。
聶兒和修棲之就在對面一棟,正好對著汪格的公寓,她們的爭吵一字不落都送入聶兒耳中。
她喝了一杯熱可可,嘴上染了些棕色,「最煩別人吵架。」
修棲之抓住時機,上前把紙條遞給她,「我們搬家吧。」
「嗯?」
「我找了一個新的地方,比這裡還好。」
「不去。」
修棲之把桌上的熱飲推到一邊,坐到她面前,「拜託。」他遞了一張紙條。
「我說不去。」聶兒把熱飲拿回來。
他又移開,「拜託了,拜託……」
眼睛睜得大大的,聶兒忍住了想要拍拍他發頂的念頭,太像一隻大型金毛了。
她推開面前他的臉,「行了,搬吧。」
他在想什麼,聶兒也能猜到七八,他擔心自己不能接受汪格本來的命運,想要試圖為他們改命。
看樣子如果她真的這樣做,一定會有大災難。交錯的目光一閃而過,聶兒叫住他,「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他擺擺手否認。
「說實話!」
他還是搖頭。
「快點。」
「我……不想住在這裡了。」他快速在紙上寫下。
彆扭的小啞巴,還不告訴她是因為那一天就快到,他不想讓她看見那些殘忍。
「走吧。」聶兒嘆息一聲,「既然無力更改,除了轉身視而不見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他沒想到她這麼輕易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如果你不想再繼續留在這裡,那我們就先走吧。」
聶兒不要,「為什麼,我還沒有玩夠。」
就在他們決定搬家的第二天,汪格敲開了他們的門,修棲之打開門,對她笑笑,伸手請她進門。
「聶兒,你在嗎?」
「嗯,在看電影。」聶兒站起來邀請她一起,「怎麼想到來我們家串門了,姨母?」
汪格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聶兒知道自己說錯,連忙捂住嘴,「啊,我沒說什麼。」
修棲之無奈地轉身遞給他們一包曲奇餅乾,聶兒接過來說:「吃一點這個吧,很甜。」
「我啊,不是來吃餅乾的,是想要請你們去我們家做客。」
「怎麼忽然要邀請我們?」
修棲之的手在沙發上左右摸索,聶兒餘光掃到,「茶几下面。」
又轉過來問道:「是你還是季諾德的生日?」
「猜的好准,是我們家阿開的生日。」
阿開是季諾德的小名,汪格和聶兒提過季諾德有一個中文名叫林剴,他中文不好,寫不好那個字,汪格給他找了個同音字代替。
「來吧,晚上我們辦個排隊。」更重要的是把劉勿欣請來,她們最近林林總總吵了十幾次,正好趁這一次把話說開,都是最親近的人,沒道理因為一些小事鬧得老死不相往來。
聶兒想起早上她們的爭吵,還有最後劉勿欣甩門而出,「請劉勿欣一起嗎?」
「對啊,還請了她男朋友。」
「嗯?」聶兒的嗓子一澀,「叫成駿是嗎?」
「你認識?」汪格驚喜。
不認識,但那是她父親,總還是聽說過他的名字的,聶兒回答,「上次聽見你們的話,所以知道了。」
汪格試探說,「那,不會因為有你不認識的人你就不來了吧?」
「來,當然來,你都邀請我們了,我在想啊,要送什麼禮物。」
汪格連忙說,「什麼都不用帶,真的,只用人來就好,就吃一頓飯,也沒有什麼。」
「汪格,你真是個善良的人。」聶兒輕聲說。
「什麼?」
「額,我說,你請我們吃飯,真是個大好人。」
……
桌上六個人,聶兒從沒有參加過比這次氣氛更加詭異的生日宴。
成駿坐在劉勿欣身邊,季諾德和汪格坐在一起,劉聶兒和修棲之正對著他們,季諾德作為主人站在桌前切烤肉,聶兒注意到他的腕子上隱隱約約有一道刀痕,看起來應該是很多年前的舊傷,這個人,也許曾經自殺過。
成駿在桌下握住劉勿欣的手,她臉上沒有表情,但是時不時輕蔑的目光已經暴露了她心中的不滿,她討厭這個人的觸碰。
聶兒不由得悲傷,她的父母竟然是不相愛的兩人,劉勿欣厭惡成駿,這樣的關係,他們還有了她,原來她不是愛情的結晶只是逼迫的產物。
正低頭黯然,修棲之悄悄往她手裡塞了一塊圓球巧克力,臨走又扣扣她的手心,他看出來她的難過,這桌上的人,聶兒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命數,把他們看得一清二楚,明知道他們的凄慘的前路,可是她不能動手推翻,這是如此無力的一次旅途。
汪格把一碟肉放到聶兒面前道:「季諾德做的,味道可好了,你試試。」
劉聶兒吃了一口,點頭道:「你可真有口福。」
男人們沉默地在餐桌上用飯,只有她們幾個說著體己話,季諾德的眼睛很少從汪格身上離開,至於成駿,他握住劉勿欣的手已經出了汗,還是不願意鬆手。
汪格說道:「聶兒,還沒有問你的姓氏。」
「我姓,額,修。」『劉』和『羅』和她舌尖上打了個轉,『修』字取代了它們出口。
修棲之側頭看她一笑,聶兒狠狠瞪他一眼,「我姓修,叫修聶兒。」
修棲之點點頭,展開一張紙條說,「我是修棲之。」
眾人看似明了了他們的關係,劉勿欣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劉聶兒。
「對了,你家是中國的哪個地方?」劉勿欣問道。
「江南。」
汪格和劉勿欣一起抬起頭,「真的?」
「好巧,我和小五也是江南人。」汪格說道。
小五是劉勿欣的小名,她們從小到大都是直呼對方的乳名。
說了一會兒話,汪格念念叨叨說道自己前幾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變成了一隻山裡的鴿子,到處自由自在地飛著玩,沒有人管它,晴天時,它到處找東西填飽肚子,下雨了,它就躲回自己窩,日復一日。
有一天它飛到山神爺爺的家裡看熱鬧,別的動物告訴它有一位神要路過此地,順便拜訪山神爺爺。它就同別的動物等啊等啊,那個神還是沒來,動物們都散完了,它也想走了,還沒飛到門口,它肚子疼得厲害,四下看看沒人,調皮的它在山神爺爺招待客人的桌子上留了一堆鴿子糞,就要開溜。
她張開翅膀飛起,一個穿青衣的男子悄悄握住了它一邊膀子,動作雖輕,可只要它一動,那隻手便握得它痛到說不出話,她趕忙求饒,「放過我吧,求求你。」青衣男子真的放開了手,下一瞬又閃電般握住了它的翅膀。他笑著說,「憑什麼?做了錯事怎麼能不受懲罰呢?」聲音好像是山間激流的泉水流進幽遠深谷,深邃悠揚。
汪格笑說:「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居然在夢裡是一隻鴿子,哈哈哈哈哈哈,說不定我上輩子真的是只鴿子。」
聶兒同修棲之對視一眼,她這個時候只是人類,怎麼就能記起前世的事,聶兒乾笑幾聲,「可能是吧。」
「你們說,真的會有輪迴轉世這種東西嗎?」
劉勿欣反問,「為什麼沒有呢?誰說死亡就是終止呢,或許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聶兒也不接話,這種事情她最清楚,有什麼好說的,汪格見她不說話,問道:「你覺得呢,聶兒?」
被點名的她一愣,「我……我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人走茶涼,人死燈滅,歷來便是這樣。」
季諾德也贊同這種說法,「我也不認為人有來世。」
成駿聽見聶兒問,「那成先生是怎麼看的?」
劉勿欣看她一眼,原來她對成駿有點意思,從進門到現在看了成駿不止一眼,「人家問,你就說說唄。」
成駿皺眉,「我並不清楚這種事,修小姐。」
她繼續說,「如果有來世,你害怕做過的壞事會報應在你身上嗎?」
「不怕,因為……」那些人這一世活著就不能奈何他,再來一次也不能對他怎麼樣,他不怕人,更不怕鬼。
修棲之拽拽她的衣角,暗示她吃完飯就先離開,聶兒說了聲好,眼睛卻還是呆在劉勿欣和成駿身上,原來她的父母長得是這樣,本來以為自己見到他們會想哭,想恨,可是更多的,聶兒只是感受到了陌生,這兩個人對於她,只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