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馳
鞭子抽在馬臀上,李如龍只希望這馬跑得再快些。
他昨日已派親信持信快馬先行,信上簡要寫著李如龍與莫非斯聯邦老汗王步根達成的協議,這一切都還只是構想,要得到李如龍這一世的父親,李家家主李平堯的肯定才能執行。
於是李如龍在安頓好一部分莫非斯人入城的事宜后,帶著幾名李氏護衛星夜南下,平原郡內的馳道維持的還算不錯,待到天明時分他們已經趕至魏縣外的十里亭。
清晨的露珠在皮甲外結了一層,健壯的大白馬吐著沫子,換成普通軍戶騎的瘦馬恐怕已經趴地上起不來了。
十里亭已經有幾名得了家主命令的家丁在候著,趕忙上前為眾人擦拭衣物,奉上熱湯取暖,李如龍簡單吃了兩口乾糧,換上一匹健馬在家丁們的擁簇下縱馬奔入城內。
魏縣的兵丁都認得李家人,進城毫無阻攔。
「快,入府!」
氣派的府邸門前,李如龍將馬鞭和韁繩丟給一旁的馬童,跟在管事後頭朝廳堂快步走去,他雙腿內側因為長時間騎馬被磨得生疼,這還多虧了這副身體原本的主人善於騎馬,才能支持他連夜騎乘。
管事在前頭引著,李如龍繼承了這副腦子裡的記憶,他不至於在自己家中迷路,很小心一舉一動不想露出馬腳叫人生疑。李如龍清楚的記得這裡的一草一木,也記得前世自己的記憶,兩者混在一起卻產生了朦朧感,恍若隔世。
家主李平禹在廳堂里坐著,享受兩名胖丫鬟的按摩,他剛剛用過朝食,侍奉的下人端著漱口銅盆走出來,管事立在門口,為李如龍掀開擋風的厚棉簾。
「大郎回來了。」
在這個非常時刻,李平堯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波瀾,彷彿只是孩子玩完了回家一樣的神色。
李如龍調整心態,他在心中早早打好了腹稿,不想讓李平堯看出自己與先前的兒子有什麼差異。
「父親,兒子離家半月有餘,天氣更冷了,您的身子可好些了?」
李平堯曾擔任兵曹主事,因為早年受傷留下的暗疾常常發作,他請辭致仕,在西北邊地的魏縣當一個富家翁。
(陸爾原先為燕國屬國,仿中原國家的六部設立六曹,職責與六部相應,六部尚書稱為六曹主事,侍郎稱為參事)
「藥師和郎中都看過,這條腿老毛病了,不礙事。」
李平堯抬手止住李如龍想往下說的話,他遞過一盞茶,李如龍也是口渴,雙手接過咕嚕嚕灌了起來,在李如龍喝茶的時候,李平堯仔細打量著兒子。
李如龍放下茶盞,坐在李平堯身側,在這個有一雙銳利眼神的老人面前,他心裡有些發虛。
李平堯點頭道:「不錯,出去一趟身上有了點變化,你有官職在身,就該拿出些左制使的樣子,為了你這個官身,老夫費了不少心思呢。」
李如龍汗顏,李平堯三十有七才得了自己這個寶貝兒子,對李如龍從小就寵愛有加,而原先的李如龍在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最喜走馬狩獵,調戲丫環,他正經的書沒讀多少,將軍打仗的兵書戰策和英雄美人的民間小說卻翻得都爛了。
「信我已經看過了,你做的實在是出乎老夫意料。為將者深入虎穴,這可犯了兵家大忌,你還是太過莽撞了,這種事情派一個善於雄辯的說客去即可。」
「孩兒知錯。」李如龍低頭道。
「保境安民,何錯之有?就算你被胡虜所害,為國犧牲,也一點都不丟人!」
李如龍聞言抬頭,李平禹一臉正氣,他撫著前胸,一旁的兩名胖丫鬟上前替他撫背順氣。
「我李家的子侄一輩人丁興旺,阿鷙阿鳶有你二叔勇猛之風,戰陣之上可為百人敵的猛將;阿豐自幼聰慧,已入王京學室,日後無論是從政為官還是接手家族商路都不會太差。」
「如松、如柏、如樟、如梅各有所長;如虎如豹年紀還小,我恐怕難以看到他們長大成人的那天,你是長兄,要擔起長兄的責任。」
李平堯一口氣數完李如龍等新一代李家後人,他從軟塌上坐直身子,手搭在李如龍手背上。
「老夫像你這麼大時,已經拉扯著三個弟弟在邊地討生活了。」
「父親教育的是。」李如龍知道李平堯早年發跡之前吃過很多苦頭,這也是每個李家後人在小時候都要接受苦難教育的原因。
「你們下去罷。」
李平堯支走丫鬟,兩個胖乎乎的小丫鬟收走茶具,從桌下火塘里的銀壺裡倒出兩杯冒著燙氣的黃酒,李平堯舒服的伸直雙腿放在火塘烤著的暖床上。
「你可知我腿上的暗疾是怎麼來的?」
「孩兒不知。」李如龍如實答道。
「襄王二十九年,今聖被立為王太子。」
李平堯陷入回憶當中:「那時朝臣普遍都看好公子高和公子顯,誰能想到庶出的今聖會被立為太子,陸爾的傳統雖然是擇優而立,但盡量從嫡子當中尋找年長、有德的人繼承也是祖宗的規矩。」
李如龍點頭,他是李家的嫡長子,李平堯也多次在公開的宗廟家族會議上宣布要培養他為接班人。
「公子高是襄王長子,郭皇后親生,公子高娶了成濟之妹,有成國公、英國公和六曹的支持,為人做事都是群公子的表率,他原本是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
「公子顯善博論,在群公子當中最受襄王喜愛,徐國公和韓國公與他親近,士林之間對他風評甚佳,也是個繼位者的不錯人選。」
李如龍疑惑道:「既然如此,今聖是怎麼?」
李平堯意味深長的說:「公子高在府邸蓄養武士,雖然這是違例的,卻根本算不上什麼罪名,哪個繼承人不需要一點心腹手下呢。」
「二十八年冬,襄王例行東巡東郡避寒,這些人恰好又出現在襄王東巡的路線上,這未免太過巧合了。」
李平堯小口啜著茶,彷彿在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時任東郡守的成奎是公子高的妻舅,他沒能發現這些流竄入境,埋伏在道路兩側的武士。而這些人,向襄王的車隊發射了火箭和巨石,巨石砸倒副車,車毀人亡,火箭射殺了不少郎衛,幸賴將士捨命保護,這些武士沒能得逞,反被一網打盡。」
李如龍有所耳聞,這是二十多年前發生的一起震驚陸爾的刺殺大案。
「我膝蓋中了一箭,自那以後身體便愈發差了,夏天還好,冬天簡直無法快步走路。」李平堯嘆了一口氣,說道:
「襄王本沒想將公子高治罪,可沒過幾日便傳來消息,留守王京的公子高在府中畏罪自殺了!」
「什麼!」
李如龍不由得驚訝出聲,難怪他記憶中對這個公子高沒什麼印象,原來已經死了二十年。
李平禹接著說道:「公子高死後,襄王遷怒於成國公,成奎因失察被削去官職爵位貶為庶民,還是郭皇后的相勸才保住了成國公的封號。」
「沒幾個月,那代成國公病逝,現在的成國公成濟捐出大半家產才得以繼承封號,襄王下令不許再言公子高,這件事也就此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