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逆·聆風
洛玉聲平生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世上還有比太平村更無聊和無趣的之所:這個地方就是蕭音坳。
這裡人每天都過著按部就班且寡淡無味的生活:所有人如同約定好那般天一亮就起床,然後就開始各自的工作。有的種地、有的澆花、有的挑水、有的做飯,還有的會在那湖邊晨讀,而剩下的反正就總有各色各樣的事情忙碌,整個蕭音坳都處於一種自給自足的狀態,這裡彷彿就是一個遺世獨立的天地,一切都是那麼井然有序理所應當。
無所事事總是在忙碌的潮流顯得格格不入,沒多餘的閑人來與洛玉聲聊天,更別提有人來陪她玩兒了。
前段時日因為要照顧洛淮鳶,洛玉聲每日幾乎是衣不解帶地整日守候在他身邊悉心照看。由於洛淮鳶的情緒不太穩定,洛玉聲絲毫不敢馬虎鬆懈,寸步不離地守候著洛淮鳶。
一開始頭三天,洛淮鳶每天都會鬧上那麼一趟,就像他剛醒過來時那般,不吃不喝失去理智,手可觸及處拿到什麼就砸什麼。忘叔怕洛淮鳶傷了他自己,於是只好給他灌下些寧神鎮定的湯藥,讓他昏睡上大半天,也讓身邊的人有喘息緩和的機會。
後來,不知是不是因為藥物的作用,還是洛淮鳶自己開始接受這個現實,到了第四天他沒有在發狂,而且也開始進食,雖然吃得很少,但是足以讓洛玉聲稍感欣慰了,雖然洛淮鳶以後可能看不見,但是只要他活著洛玉聲就覺得其他的缺憾都不重要了,好死終歸不如賴活著。
忘叔見洛淮鳶的情況有了好轉,於是有多派了兩個人來替換洛玉聲。這段時間洛玉聲幾乎每天只能睡上不到兩個時辰,而且她還有親力親為地照顧洛淮鳶,整個人明顯比剛來蕭音坳是消瘦了許多,也憔悴了很多。不過好在洛淮鳶現在已無大礙,洛玉聲的付出也算是有所得了。
這日洛玉聲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她每天至少都睡上六個時辰,恨不得把之前的覺都要補回來。
洛玉聲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走出房門,今天天氣晴朗,這深山肅秋時節,總是陰雨綿綿,難得一見陽光出來后,洛玉聲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自然是憋不住的。
「這樣好的天氣不出去玩也太可惜了。」洛玉聲當即便決定出去轉轉,說不定還能碰上什麼新鮮事。
可惜,事與願違。洛玉聲怎麼也沒想到這蕭音坳當真是沒有一點樂趣而言。除了那些山山水水飛禽走獸,其他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索然無味。
洛玉聲覺得這裡的人都被關傻了似的,而且誰都不愛搭理她似的,問什麼話要麼搖頭,要麼就說不知道。看起來他們平時肯定一丁點娛樂活動都沒有,不然怎麼能夠這山溝里乏味的生活呢?
逛了半天洛玉聲一無所獲,她覺得走的有些累了,於是便爬到一棵樹上準備休息會兒。
洛玉聲翹著腳剛在樹杈上躺了一會兒,她那敏銳的耳朵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不疾不徐而來。洛玉聲向外側了三分,只見居然是啞丫頭和一個女子走來,她們一個提著一桶水帶著抹布,一個端著托盤上面花花綠綠的,好像是幾碟點心似的。
洛玉聲一下子坐起身,探出個腦袋瓜子好奇地觀察,只見那二人順著一條小路而上,去到了一座二層小樓。
啞丫頭她們進到了房間,放下東西開始收拾起來。過了好一陣子,啞丫頭她們完成了所有工作,放下了碟子又帶走了原先放在桌上的東西,關好門后隨即離開。
洛玉聲「跐溜」一下從樹上滑下來,尾隨而至然後躲在外面,一直在外偷聽裡面的動靜。可是除了些輕微地磕碰聲外,沒有其他的異樣。也對,啞丫頭又不會說話,難道還能指望她們在裡面唱大戲了不成?
直到見她們離開后,洛玉聲便立刻溜了進來。推開房門屋內一塵不染的場景映入眼帘:布局規整且雅緻,陳設雖簡單卻精美。裡面的傢具被擦拭得十分乾淨,除了有一些盆景裝飾,牆上也掛了不少字畫。
洛玉聲不懂書畫,只覺得那畫中的山水很是生動,洛玉聲看出來那風景畫的是蕭音坳,而那些字寫得也比自己好多了。
「嘖嘖嘖,這房間可比我住的那間漂亮多了。」洛玉聲環視了一圈感嘆到:「誰會住這裡呢?」洛玉聲來了這麼久也沒想出來會是誰。
洛玉聲在空曠的屋內轉了一圈,目光立刻被桌上那幾碟花花綠綠的東西所吸引,瞬間兩眼放光,饞蟲孵化。
「點心!」洛玉聲激動地喊了一聲。她撲騰到桌邊,三個盤子上是洛玉聲從未見過的糕點。忍不住地咂巴嘴:「看起來還不錯。」
洛玉聲拿起一塊兒放進嘴裡,咀嚼了兩下臉上瞬間露出驚喜的表情:「天啊這玩意兒也太好吃了吧!」外皮酥脆內餡是綿軟還淡淡的清甜味,咬上一口嘴裡充斥著一股果香像是橘子。
洛玉聲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一個,正準備試另一碟里的點心,她剛拿起一粒正準備塞進嘴裡,忽然背後傳來了一個令她「害怕」的聲音是「誰允許你進到這裡來的?」
洛玉聲嚇得手裡的點心都摔到了地上,她聞聲回頭臉色煞白,這個嚴肅的聲音,整個蕭音坳除了那個整天不苟言笑的忘叔還能有誰。
「我……我……」洛玉聲連著倒退了兩步,能言善辯的她看到忘叔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也緊張得一時語塞:「我就吃了一個而已。」
忘叔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碎渣,朝著洛玉聲的方向走上前來,洛玉聲被忘叔那凌厲的眼神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不就是吃了你一個點心嗎……要不是你嚇唬我……也不會弄髒地板的。」洛玉聲與忘叔的對視只能停留片刻,再多看一眼洛玉聲都覺得自己會有「當場斃命」的危險。
忘叔微微皺眉,語氣稍微重了些:「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出去。」說罷他就轉身走到門口,洛玉聲趕緊跟在忘叔身後。
忘叔再次將門關好,洛玉聲在心裡納悶了:看樣子這也不是他的房間啊。洛玉聲本想扭頭就閃,躬下身子剛貓著走了兩步,就被忘叔叫住。
「你上哪兒去?」忘叔一聲嚴厲的呵斥,讓洛玉聲不由得全身抖動了一下,汗毛都豎了起來。
看來今天自己是逃不過了,洛玉聲咬咬牙硬著頭皮轉過身來,一臉無辜:「大叔,我真不是故意的,剛才我就在裡面看了看,什麼東西也沒碰……」洛玉聲停頓了一下,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拍了拍腦門:「對了,我一時嘴饞還吃了塊點心,要不我掏錢賠給你?」洛玉聲也只能想出這個補救方法了。
忘叔上下打量著面前的洛玉聲,滿臉都表現出嫌棄和無奈:「隨我來。」忘叔丟下這句話后,徑直外走去。
洛玉聲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完了,看這個樣子是不會放過我了。」洛玉聲抱頭揉搓著自己的頭髮,還是無可奈何地跟在後面,誰讓她現在是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呢。
翟俊端著給洛淮鳶準備的葯湯正往他院子里走,剛進到一半就看見洛淮鳶已經下了床。他雙手在半空中小心的摸索著,一步一步地往門口的方向挪動。
「小心!」翟俊話音剛落,洛淮鳶就踢到了門檻而被絆倒,「咚」地一下重重地朝前撲倒在地。
翟俊趕緊三步五步地衝上前去,騰出一隻手去攙扶洛淮鳶。
洛淮鳶這一跤雖然沒有受傷,但也肯定摔疼了,可是他愣是一聲不吭,沒有半點兒多餘的反應。
「快坐下,慢點。」翟俊小心地確認洛淮鳶落座:「才走開一會兒怎麼就下床了,你要什麼吩咐一聲便是。」
洛淮鳶聽了翟俊的話,心中頓生一股薄涼:「我現在在你們眼中到底同一個廢人沒什麼差別了。」洛淮鳶何曾想到過自己此刻這樣,雖四肢尚存,卻困於那卧榻的方寸間地。所有的計劃打算和他本懷有的那些個希望,也都已經與自己漸行漸遠甚至不復存在了。
看著洛淮鳶越發消沉的臉色和垂落的肩頭,翟俊知道方才那句話戳到了洛淮鳶的痛楚,雖然洛淮鳶還敷著葯被布條眼睛被布條遮住,但是翟俊依舊能感受到他的失落,於是便趕緊改口:「嗨,我這不是怕你磕了碰了什麼的,萬一傷到你自己,你姐可得找我麻煩了。」翟俊此話倒是不假,洛玉聲第一次把洛淮鳶交給他時,足足對自己交代一個時辰,洛玉聲要翟俊在自己的監督下全都照著做一遍后才肯罷休。
洛淮鳶略微輕嘆一口氣:「我現在和一個廢人有什麼區別?這一次你能幫我,難道還能指望以後隨時都有人在我左右不成。」洛淮鳶一想到今後的生活可能都需要別人照拂,這讓他始終難以接受。
翟俊理解洛淮鳶內心當真是糾葛痛楚,但也只能言盡於此:「別想太多了,我們還是先把葯喝了吧。」
翟俊將葯碗放入洛淮鳶手中,溫熱苦澀的氣息瀰漫開來,這味道讓洛淮鳶尾部開始難受翻騰。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把碗捏住,翟俊警惕地看著,心想著他不會想把那碗給摔了吧?
「快喝葯啊,涼了就不好了。」見洛淮鳶沒動靜,翟俊稍微催促了一下。
洛淮鳶仰頭將湯藥一飲而盡,翟俊這才鬆了口氣。翟俊遞來手巾洛淮鳶卻沒有接,反而開口言到:「翟大哥,敢問一下絕患現在何處,也就是我的馬。」
「在牛棚,和那些耕牛呆在一起,好著呢。」
「那可否勞煩翟大哥帶現在我去看看它。」一說到「看」這樣的字眼,洛淮鳶又有些難受了,他現在哪還能夠目睹這世間萬物,只好改口道:「摸摸它也好。」
「沒問題,我即刻帶你過去。」
翟俊攙扶著洛淮鳶將其帶至牛棚,沒想到剛一踏入,絕患就像是嗅到了洛淮鳶的氣息般,立刻變得異常興奮開始在棚里來回走動,還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絕患!」洛淮鳶似乎也感受到了它的回應,加快了腳步讓翟俊把他帶到絕患身邊。
洛淮鳶來到絕患跟前,立刻把臉貼了上去,抱住它的身體,手掌撫摸著它身上的皮毛,還是那樣溫暖和堅實。
絕患在洛淮鳶的輕撫下,很快地平靜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還把頭刻意地湊了過去,與洛淮鳶的臉貼在了一起。好像它知道了他遭遇了什麼,想要盡自己的努力去安慰對方一番,它似乎能夠感受到這個曾經救回過自己生命的人,他現在很難過。
洛淮鳶微微側過身對翟俊說到:「翟大哥我想與絕患單獨呆一會兒,行嗎?」
翟俊看了看洛淮鳶又看了看馬,面露為難之色:「可是只留你一人在此,你現在也看不……」翟俊語滯硬是將那個「見」字給咽了下去:「這裡到處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太過雜亂,我也是有些擔憂罷了。」
「翟大哥請放心,我就在此處坐會兒,絕不會胡亂走動,你要是放心不下,一會兒來尋我便是。」洛淮鳶的態度誠懇且面目語氣平和:「我也知道翟大哥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必為我留在這裡,大可放心而去。」
翟俊思量了一會兒,打量著洛淮鳶並無任何異樣,看得出他對那馬的感情相當深厚:「好吧,我也聽聞過這馬也算得上你的救命恩人。」翟俊到底還是妥協了:「這樣吧兩個時辰后你該服第二次葯了,到時候我再來接你,可好?」
「沒問題。」洛淮鳶點點頭。
翟俊便這樣離開了,臨走前他還不忘清理了一些近處的雜物,生怕讓洛淮鳶碰到,這才放心地走了。
直到聽見翟俊的腳步越來越遠,然後徹底消失。洛淮鳶才嘆出一口悶氣,在這四下無人之地顯得格外沉重時長。
洛淮鳶摸著絕患的臉,順著韁繩解開了系在柱子上的繩結。洛淮鳶牽著絕患,憑藉著進來時的記憶,小心地挪動著步伐,連著磕了幾下后,居然將絕患順利地帶出了牛棚。
洛淮鳶也顧不上身體上的疼痛,他略微有些吃力的翻上馬背,然後騎著絕患就這麼信馬由韁地不知去了何處。
洛玉聲小心翼翼地尾隨在忘叔身後垂頭喪氣的,可心裡卻一直敲著小鼓「咚咚咚」的,洛玉聲覺得這下自己算是栽跟頭了,平日里她就對忘叔怵得慌,這次當場被他拿住,那還不得好好整治她一番才會罷休!
走了好一段路,忘叔把洛玉聲帶到一廚房後院,地上還有幾大籮筐裡面裝滿拉一顆顆比指頭大一點土黃色圓溜溜的果子。
「誒,這是什麼玩意兒?」洛玉聲的好奇心讓她將先前的害怕拋諸腦後,迫不及待地跑上前拿起一顆用手指觸碰那果子:「皮還有點糙。」
「這是龍眼,晒乾后就變成里桂圓。」忘叔為洛玉聲街道到。
「原來是龍眼。」洛玉聲趕緊剝開手裡那顆龍眼的皮塞進嘴裡:「嗯,不錯不錯,又脆又甜!好吃!」洛玉聲面部表情浮誇地稱讚著,她可是找准一切機會拍忘叔的馬屁。
洛玉聲將果核吐到地上,又伸手去抓了一捧:「這麼多龍眼是要分給大家吃的嗎?」
「這些都是要製作成桂圓蜜糖醬的。」
「聽起比龍眼更好吃的樣子。」洛玉聲一臉興緻勃勃的樣子,渾然不知「大禍」降至:「大叔那醬應該怎麼做呢?」
「首先么」,忘叔停頓了一下看向洛玉聲:「你把這些龍眼肉都取出來。」
「什麼!」洛玉聲被嚇到大叫起來,連樹上的鳥兒都被她驚得四下亂飛。
洛玉聲難以置信地指著那些數量驚人,堆積如山的龍眼:「這這這…這裡少說也有四五百斤,要剝完那還不得猴年馬月了!」洛玉聲一心急連成語都用對了。
「你不是成天無所事事到處亂竄嗎?正好這幾天給你找點事情做。」忘叔神色自若,完全沒有在意洛玉聲的控訴。
「大叔,拜託你睜開你那無情的大眼睛瞧瞧,這工作張是幾天就能夠完成的嗎?」洛玉聲伸出自己的雙手,在忘叔面前比劃:「還有你再看看我這十根纖纖玉指,要是把這麼多龍眼剝完,估計還沒等我老掉牙,我的手指估計已經磨沒了,只剩兩個手掌像鴨子那樣的腳蹼都能去河裡划水了。」洛玉聲學著鴨子撲騰水的模樣,外加上她一副愁雲慘淡如臨大敵的悲戚模樣,要是被其他人瞧見了定會引得對方捧腹大笑。
可惜這些在忘叔看來卻是毫無用處,不會對他的決定有一絲改變。
「每天到處閑逛無所可為,再這麼下去,你必會在蕭音坳生出些事端。」閑暇過多總是會引發一些無由來的問題,只有忙碌才是順應萬物皆動的規律。
「大叔你也太蠻橫了!這分明是欺凌弱小,怎能讓我一個人完成這麼多工作!」洛玉聲幾乎想要撒潑打滾了,可是忘叔接下來的話讓她不敢耍無賴。
「今天必須先剝出一百斤龍眼肉,否則今晚別想吃飯,再無理取鬧是連午飯都沒有。」
一聞不能吃飯了,洛玉聲哪裡還敢造次,立刻禁聲閉嘴自覺搬來一張小板凳,乖巧地坐下來開始剝龍眼。
忘叔見洛玉聲如此聽話,沒有再多言然後自己就離開了。
洛淮鳶騎著絕患不知漫步了多久,反正自己也看不見,只能由著它隨處任行。
漸漸地絕患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怎麼了絕患?為何不動了?」在黑暗之中洛淮鳶對外界的任何異常都極度敏感,因為安全感不足除了讓他精神緊張。
可是洛淮鳶根本感受不到周遭環境的變化,雖然自己失明了,可是聽覺、觸覺還有嗅覺等感官依舊如常。
洛淮鳶想要驅使絕患繼續前進,可它巋然不動怎麼也不肯再挪動半步。
洛淮鳶只好下馬自己緩慢徒步前行,可是還未走出幾米遠,洛淮鳶前腳一下踏了空,原來前方是斷崖絕路。
絕患發出焦躁的嘶鳴聲,驚得洛淮鳶趕緊反應過來往後退,結果後腳一不留神沒有站穩,所幸他及時用手臂在兩側撐住,只是下半截身子懸挂在崖邊沿處,幾塊碎石被蹬掉滾落,那迴音傳來的延時和振幅就知道那崖底的距離足夠遙遠。
一陣穿堂風刮來,雙腿在崖沿下晃晃悠悠,戴在眼部的布條也被吹落,洛淮鳶伸手一頓瞎抓,那布條卻隨風而去飄舞不知去了何處,直到消失不見。
那風來得急,洛淮鳶定了定神後方才找回了方寸,待到他穩住了心神,那風力也徐徐緩了下來。
洛淮鳶拂去臉上被吹亂的髮絲,坐直了身體,準備收回的雙腿卻停在了半空中,又再次移回了原位。
風聲過耳草木知,洛淮鳶坐立於崖邊,腦海里浮現出來了的全是自己當時與伏涅交手的畫面。自從他醒過來后,他曾多次努力回憶二人那一戰,可是所有的記憶都很是模糊,那些刀光劍影飛掠的過程都被伏涅最後襲擊他的那一掌的驚恐瞬間給掩蓋。洛淮鳶痛苦地咬緊了自己的后槽牙,他後悔自己的大意狂妄,不知江湖高手如雲,不但讓自己今後成為了一個連獨立生活都困難的廢人,更重要的是他也許再也無法完成師父的遺願囑託。
洛淮鳶突然想起了幼時有一次自己出了痘症,那是洛淮鳶病得最重的一次。他發了兩天兩夜的高熱,周身起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奇癢無比。荀千山就那麼一直守在他身邊,為他上藥看著他不許他去撓那些水痘,以防止感染和留疤。多少次迷迷糊糊間,在昏黃的燈光里,洛淮鳶儘力睜開一條眼縫總能看見師父他和藹可親的笑容,他一邊笑一邊對洛淮鳶說:「臭小子,要趕快好起來,不然你姐姐都快把你的玩具給全霸佔了。」荀千山手裡拿著扇子一刻不曾停歇為洛淮鳶扇風,以緩解他身上的不適。
過去洛淮鳶生病了還有師父來寬慰他,在他脆弱的時候給予他最迫切的關懷,而現在他還能依靠誰呢?
不知是否是那風過疾,還是洛淮鳶心太涼,他知道腳下應當就是一條捷徑,一條能讓自己當下立刻能見到師父的捷徑。洛淮鳶把身子朝前緩緩挪動了一寸然後又是幾寸。
只要往前移一些頭向下一栽,洛淮鳶便能輕而易舉地完結自己的生命,如此便可以拋下一切了。
洛淮鳶呼吸加重隨著他那可怕年頭逐漸強烈,他嘗試著鬆開扣崖邊的手指一根三根。他想要在拖累他人前結束這一切,也許自己死了至少洛玉聲不用再面對那些不可預知的未來,以後還能繼續她正常的生活,也許自己死了就能到了地底下見到師父,向他懺悔自己的無能為力。
洛淮鳶重心逐漸遷移,此刻風聲掩蓋了其他噪音,四周安靜得只能讓洛淮鳶聽見一個遠處召喚他墜落的呼叫。
正當洛淮鳶鼓足勇氣準備一了百了的千鈞一髮之際,背後突然冒出一個低沉卻輕緩的男聲:
「當真想好了?」
這冷不丁冒出來的人著實讓洛淮鳶嚇得不輕,他驚恐回頭忘記自己目不能視。即便自己還在復原階段,可背後站了個人竟然全然不知,當真是傷心過度還是視覺受損,連著其他感官都退化了。
雖然洛淮鳶被突如其來訪客驚擾,但是他很快的平復下來。他轉過身繼續背對著對方,仰頭無望地感嘆道:「想好了如何?沒想好又如何?事已至此,何曾以我的意志為轉移?今日之果,難道就是遂我願如我意了嗎?」洛淮鳶當真是覺得自己已無路可走也走不動了。
「哈哈哈哈哈……」那男人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聽起來有些年紀。
「你笑什麼?」洛淮鳶問。
「我笑你年紀不大就對人生有這麼多歪理邪說,身強力壯的不去干點正事,跑到這裡無病呻吟,你說我能不笑嗎?」
男人不但語氣戲謔,而且言辭輕佻,似乎他沒看出來洛淮鳶已經失明,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蔑視讓洛淮鳶感到有些微憤怒。雖然自己並在乎別人是否對自己的遭遇給予同情,但自己身心俱疲對這樣的冷嘲熱諷終究更為敏感些。
洛淮鳶憤然起身,預估著那人聲音的方向怒吼:「無病呻吟?你看我現在的樣子像是沒病嗎?不,比生病還要糟糕,我是個廢物,還是個瞎眼的廢物!」洛淮鳶就像終於找到一個發泄口一般,將自己失明以來所有忿懣和鬱結一股腦兒地丟了出來,一改平日里忍耐溫文的品性,完全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知道每天深陷黑暗中是什麼感覺嗎?你明白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照顧的滋味嗎?你了解……」洛淮鳶有些哽咽:「你了解未來一個人都不能再有任何期盼和打算的絕望嗎?」
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洛淮鳶也會有失去理智也不能自持的一回。冷靜無法治癒內心的傷口,而只是將它包裹住不讓人發現罷了。
洛淮鳶泣不成聲,淚水滑落浸潤嘴角。良久無語,能聽見的只有洛淮鳶的啜泣聲,還有那依舊流動的風。
「涼嗎?」在不知沉默幾許后,那男子突然開口來了這麼一句。
洛淮鳶未做太多反應,他壓根兒就沒聽明白對方再說什麼。
「咸嗎?」誰知那男子再次發問有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你在說什麼?」洛淮鳶止住了悲傷,有些不解。
霎那間洛淮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迎面撞來,完全沒有任何應對措施,直接後退腳下一空從崖邊墜落。
那男子突然出手把洛淮鳶推下懸崖,在失重的落差短只在片刻間,洛淮鳶的身體還未來得及作出應激反應,就被男子一把拉住右手胳膊。
洛淮鳶懸挂的懸崖邊,那男子俯視著他:「害怕嗎?回答我。」那聲音依舊低沉就算二人近在咫尺,卻又覺得相較遙遠。
「你瘋了?快拉我上去!」洛淮鳶哪有心思去應答,他雙手死命抓住男子的胳膊,因為用力過度手臂青筋爆凸。
那男子立馬將洛淮鳶拖起來,洛淮鳶跪爬在地上,心口狂跳驚魂未定:「作弄一個瞎子,很有成就感嗎?」
「風吹來你會感到涼,淚滴下你會嘗到咸,身處險境你會恐懼悚然,就算你看不見,但你依舊有這些感觸。」
洛淮鳶沒有理解而是沒好氣地說到:「我只是看不見,又不是失去了其他知覺,當然知道這些。」
「當真知道?」男子似乎對洛淮鳶的回答並不滿意,他將洛淮鳶的身體扳直,讓他端坐在面對一個方向:「告訴我你看見風從何處而來?」
「風?」
「嗯,風,你看見了嗎?」
席地而坐的洛淮鳶調整一下姿勢,此刻風速越來越大,捲起的飛沙打在臉上也迷進了眼裡,洛淮鳶只好閉上眼睛。
風起雲湧,天地浮動,萬物守恆,因勢而動。閉上眼后洛淮鳶終於獲得了些許平靜,經歷危險過後的心境更容易被滿足。洛淮鳶放空了一切,停止了自怨自艾連著翻滾的思緒也逐漸離散。
洛淮鳶彷彿被人掠取了心靈,沒有了憂傷、沒有了歡喜、沒有了煩惱。他就如同這清風來去無跡,哪怕隨波逐流遊走在山川異域,卻可擁那日月星輝,這得失間的對弈無法可衡無律可考。
好久好久都沒有睡得這麼踏實過了,一個夢未做。待洛淮鳶恢復了意識時,他居然仰面朝天四肢舒展地躺在地上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洛淮鳶一個睜開眼,依舊不知白天黑夜,但卻覺得全身每寸肌理就像是廢鐵重新經歷了熔煉淬火后獲得了新生的精鋼。而且這樣的新奇變化不僅是身體上,洛淮鳶長吐一口氣,覺得一直以來堵在心口的那座大山似乎是被劈開了一道裂谷,使風得以吹了進來,置換走一些濁悶之氣。
「醒了?」
洛淮鳶一個激靈翻身而起,沒想到那奇怪男子竟然還在這裡,但是